夢回聖太摩

新加坡 吳偉才

聖太摩是哪裡？假如有看王家衛的《春光乍洩》，梁朝偉打工的酒吧那一區，就是聖太摩（St. Telmo）。

片中那家地磚一格白一格黑的“南方陽光”（Sol del Sod）小酒吧，是確實存在的。但這裡也並非只有小酒吧，此處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老城區，房子都非常舊式，咖啡廳、古董店、小畫廊、黑膠唱片行、火柴盒或雪茄煙盒收藏館、老茶座、小舞廳、古董樂器行，等等等等，簡直就是懷舊迷天堂——而且是懷舊到很不能自拔那種。

在布市我住五月大街，車水馬龍，街上都是開滿紫色花朵的樹，但即使這樣，我還是常常會穿過後面小區直闖聖太摩。第一次去我就喜歡那裡了，很多19世紀留下來的房子，間中又會有些小亭園，據知反殖民軍那時，聖太摩這個區反抗得最激烈，居民煮了熱油從樓梯倒下來，雙方都死傷慘重，現在有些屋子外面還有註明反抗殖民軍時屋裡死過多少人。

這裡有很多欣賞探戈舞的小舞廳。晚上會有點擁擠，舞廳中間小小範圍的地上，一對舞者就在很立體的燈光下跳探戈。都說了，探戈源自阿根廷，原是水手與風塵女子慢慢琢磨出來的舞步，像是很有計算的勾引，你聽那探戈音樂拍子，簡直就是：要，要，要，要不要，要！要！ . 20年前看一場這些小舞廳探戈就要20美金，現在不知“要”到多少錢？我只看過一次，不捨得，對著鏡子抱著枕頭我也可以看個夠，而且枕頭就算摔落到地上也不會痛。那個河童倒是癮大，每晚都溜去看，散場後要穿過好一段距離才能回來的，有次，等了很久都不見人影，而街上對面有激烈槍戰，他回來後我足足罵了整晚。

但聖太摩最熱鬧是星期天，這裡的大大小小廣場都有週日露天市場。阿根廷人很懷舊派的，地攤上連曾祖母時代的圍裙和耳環都有。廣場上還有一家角落頭的咖啡座，氣氛極似巴黎，也一百八十多年了，裡面還有19世紀初用黃銅鑄造的古董沖茶機器。而這咖啡廳的桌子才叫人吃驚，所有桌子的裡裡外外都已刻滿曆年來所有手癢顧客的名字。感覺很恍惚的，時空突然壓縮了，好幾代人的名字糾纏在一起，我坐在那裡，只想唱“今夕何夕”。 . 喜歡老舊古董車的話，星期天在這裡也常常能夠看到，就在廣場附近停泊著。不經意走過還以為正在拍戲。說來也巧，我就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看的《春光乍洩》，有天經過哥倫布電影一條街，看到海報就馬上買票，沒想到電影裡的聖太摩外景原來就在身邊，這是一大驚喜，另個大驚喜是電影用原聲，至少不必強逼張國榮梁朝偉用西班牙語叫床。 .

聖太摩的房子幾乎都會有陽台。陽台是拉丁式生活。早上人們還沒起床陽台是安靜的。中午或許老媽子會曬晾衣服，這時候會感覺日子悠悠靜好。然後是傍晚，拿著酒杯坐在陽台上，知己好友聊聊天，人也醉，夕陽也醉。到了夜裡，人靜了，街燈俯首沉思，街上的鵝卵石被照得一粒一粒很突出，好像睡不著似的疙瘩，然後，有時露台會悄悄走出一個失眠的人，靠著欄杆，吐著煙，誰都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麼，不過那口煙，一下就散在聖太摩寂寞的夜晚空氣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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