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8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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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梅子:这班浑小子 (二)

这班浑小子 (二)

金梅子

(续上期)

第一次事件发生在清明节当天,

吃过午饭,我和新妹陪着她新交的男朋友志文在庭前的河畔乘凉聊天,其时三岁的小宝正握着鸡腿边啃边玩。

正谈得高兴,猛听小宝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杀猪般的嚎哭声,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后一望,一幕惊心动魄的情景地映入眼帘,我失声地扪着嘴,整个人惊呆了。 只见小宝跌坐在地,满脸惊慌在哭,离他两步之遥,有只饿昏了的野狗瞪着虎视眈眈的红眼,流着垂涎企图抢夺小宝手中的鸡腿,口中胡胡直叫。

“小宝,快丢掉鸡腿,快跑开!”新妹情急高叫,站起身子就想冲过去解围。

“你疯了吗?新妹,你没看见是只疯狗,会咬人的!”志文追前数步,一把抓住新妹的手。

新妹死命挣扎,狠狠的高声嘶喊:“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妹妹危险了……”

我焦急地放眼望向小宝,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来,那只凶神恶煞般的野狗,竟已开始肆无忌惮地对她逐步侵袭,地上的小宝因惊吓过渡,早失却了哭声,只蹬着短腿在慌张地挣扎着。

我被吓得六神无主,额角冷汗直冒,忡怔间只听见新妹的嘶叫声和志文的劝阻声,我想冲上前去,一双脚竟瘫痪得不听使唤,

就在千钧一发间,一条人影蓦地闪将出来,三两个起落已将小宝抢在手上,当他反身正想往回走,凶猛的野狗猛地纵身一扑,狠狠地在他结实的小腿咬了一口。我尖声大叫,惊惧不知如何是好。待他将吓昏了的小宝交到新妹的手中时,我才忘情的喊出声来:“大只炳!“
是的,是大只炳,我们的恩人是大只炳,是他奋不顾身地救出火坑,要不是他紧急间出现,此刻小宝怎堪设想? 我望着他义气凛然的脸孔,脸孔下是一只凸下巴,我想向谢,但我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新妹抱着小宝,嘴唇激烈地在抖,潮湿的双眼泛着红晕,想要哭出来的样子,当大只炳向他告别时,我听见新妹因激动而断续看 道:“大——大只炳哥,你的脚…….

大只炳俯首望望他流血的小腿,眉心微微一皱,终又换上笑 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关系,回去救醒小妹妹要紧,我就去注射。。“”

说完推出脚车,踏上车走远了,我忽然想到自己竟忘了向他谢.

小宝在一阵手忙脚乱的急救下终于醒转过来了,但热度很高 要调养一个时期才能复原,

志文陪着惊吓过度的母亲坐在一旁,指手划脚地诉说着刚才险状,新妹故意躲进房间,赌气的给他一个不理,

当天下午,母亲特意跑过隔壁工厂会见大只炳,带着激动的声 说尽了道谢的话,最后又将医药费还给他,大只炳坚持不肯受,他况 “伯母别客气,一点点芝麻小事,千万莫放在心上。”

全厂的四五对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散发出钦佩的光芒,大家都一 致为他奋不顾身的侠义行径所感动,我与新妹同时贴身板壁向隔壁窥望,心里一感动,眼眶又泛红了……

第二件事件的发生更叫我毕生难忘。因为它,使我们从死神手里抢救回聪明伶俐的小宝的生命,也因为它,令我深深地体会到隔壁那班青年乐于救人的精神。

事情是这样的。

当天中午,我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听母亲说小宝病了。因为是小病,大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我只买两只桔子给他,瞩母亲让她静养,当心招了风凉。

谁知延至夜晚九时,病情骤起激变,热度迅速升高,小宝原本通 红的蛋脸涨得像只绷紧的气球,口中模糊不清地念着呓语. 新妹一早出去看电影,家里只剩下我与母亲两人,村里没有医生,晚上出门又不方便,我与母亲急得团团转,

“早知如此,今午带他去看医生就好了。”我俯身按按小宝热得炙手的额头,轻轻地埋怨, “谁会想到呢?原本以为吃两片“那士普罗”便没事的,谁知……………………”母亲紧锁着眉,将小宝身上的棉被整了整,焦急的神色令脸上的皱纹益发深陷了,

九时半,新妹未回来,一件不幸的事件却意外发生了。

那时刻我正在前厅看小说,正看得入神。忽闻房内传出一声尖 叫,我辨得出是母亲的呼声,连忙抛开书本,三步作两步地冲进房去 只见母亲满脸惊惶地站在床边,用劲地摇撼着床上的小宝,口里 不断喊着:“小宝,小宝……….”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逼近床畔,只见小宝翻白了眼,紧 咬着牙关正在抽搐,一双粗短的腿高高地举起,和两只手摆成平行线 直指上空,在一抖一抖地,逐渐缓慢了。

我的心蓦地一沉,在母亲凄厉的哭声中,我竟麻木的征着,吓 得束手无策, 我是一个软弱而毫无主张的女孩子,除了哭,我又能做什么呢?于是眼泪随着狂流.

就在这时刻,新妹回来了,身后陆陆续续地跟进一班青年人。我 一看就知道是隔壁那群浑小子,一张张粗黑的脸孔呈现着疑惑。 新妹平素最疼爱小宝,一看这情景,宛如晴天霹雳,还来不及追究原因便紧抱着小宝哭出声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米兰姐。”矮小的黄埔移近身来,热心地问。

我流着眼泪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一遍,大家子是七口八舌地讨论起来。

*送医院吧!送医院比较妥善,这是急症,千万拖延不得。 “这么夜了,那里去找车子,我看还是先找到土医诊治一下 天一早再送他进城”

“土医不行,村头那个曼梭伯连自己儿子的伤寒病都摸不透。结果越医越重,差一点连命都送掉,你们都忘了!”

“那怎么办?”

我突然感觉到小宝的四肢与身体渐呈僵硬状,面孔由红转 齿咯咯直响,情况异常严重,如果不作紧急施救,不幸的后果将会降临。

一盏土制的油灯摆在床头,跳动的灯芯枯寂地散发出暗淡的土增添了周围闷窒气氛。

就在最紧张的一那,一双粗壮而有力的手排众而出,我抬起泪眼一看,是陈老板,那张黝黑的面孔肃穆而沉着,嘴角斜斜地衔着一根香烟,

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默默的翻看了看小宝的眼珠,又用手捏了捏小宝僵直的躯体,回头对站立一旁的小黄埔道:“过去叫云伯快点!”又转脸对母亲说:“是急惊风,所幸发现得早,不然—— 小黄埔应了一声,闪身冲出房门,不一会便領来一位红脸鹤髪,年近七旬的老者。我记得他是隔壁专司灶事和看厂的老人家, 陈老板将病情略略陈述过后,云伯点点头,便开始打脉诊断。 见他伸出枯瘦的手在小宝身上几处穴道和人中推拿了几下,小宝的身体瞬即转软下来,接着又喊出了哭声…… 我们都吁了一口气,仿佛放下千斤大石,紧张的情绪随即松弛下来。

母亲抱起小宝,连连地挥泪道谢,这是激动的眼泪啊,他沿表皱纹遍布的脸颊直流不停。

新妹忘情地抱着小宝,发狂般吻着她苹果似的脸庞,我不知道 此她心里该多激动与高兴,我只看到她如泉的泪水奔流不停。

啊,庆幸的欢笑,赞扬的感叹,再生的哭泣,激动的呜咽,霎时占有着整个空间,交织成一幕异常感人的场面,我深深的被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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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件事件发生过后,隔壁这班*浑小子”在我和新妹的心目中变更了印象,我不再觉得他们可鄙与可憎,相反的产生了一股难于言喻的好感,他们外表肮脏,灵魂深处却净洁的;他们表面粗俗,内心却蕴藏看火热的感情,从他们身上,我发掘到善良与纯真,慷慨与侠义;从他们身上,我嗅出浓郁的青春气息,粗俗中所含藏的刚直与乐于助人的忘我精神。这些美德,岂是一些身上嗅不出汗臭的“高贵”先生们 所能比拟的?

我和新妹合力将厨房搬回原先的位置,为了庆祝这次幸运的 *回迁”,新妹建议炸些薯仔,顺便慰劳一下救助小宝的“群雄”, 我满口答应,前天吃了他们送来的“龙虎风大会串”(大概是猫,蛇、 鸡和药材合煮的补品),正苦于无于回报,薯仔礼虽薄,总算尽了心 意,我于是拾了把巴冷刀,到后回去掘些木薯回来。

炸薯仔的香味很浓郁,才炸好了一小盆,壁上通风便引来两张充满汗污的笑脸。

*哈!原来瞞着我们在炸薯仔呢!怪不得我这只鼻子从早上一直 并到现在,散髪的一位眯着双眼,阴阳怪气地道。 “怎么不是?我还患了一个星期的重伤风呢!起薯仔的香味什么病都没有了!”凸下巴的摸摸鼻子,做作的附和。

“可不知道咱们的米兰姑娘是否肯发发善心,施舍几块给我们这班可怜人解解馋?”

“是啊,若没有两块下肚,我们都要成为骨葬工厂的怨死鬼了。

他们相对的一问一答,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望向新妹,她吃吃得笑出声来,顺便抓起一块薯仔,向大只炳 掷去,“接着吧,馋嘴猫,当心被烫肿了嘴唇。”

1972年3月完成 刊于1972年4月《印度尼西亚日报》(棉兰版)《青年园地)

 

作者简介:

金梅子,原名郑金华,广东省大埔县人,1942年生于印尼苏北棉兰市。 早年就读于棉兰市崇文中学,60年代任教于丁宜市华侨中学。华校遭 封闭后停职。改革开放初期曾掌编棉兰《华商报》副刊两年,后因病退休。著有:《金梅子短篇小说集》/《一双旧草鞋》/《第六胎女嬰》/《聒噪集》/《三叉路口》及《金梅子漫画集》。后来迁居雅加达,任印尼华文作协理事。

编者按:当郑金华著《金梅子短篇小说集》于1998年12月初版时,香港作家东瑞为他写序,文中提到《这班浑小子》这篇文章,援引如下:《这班浑小子》写于20余年前,以“工友”为主,在印华作品中当属比较罕见,题旨在为“粗鲁肮脏”的工友平反,赞赏他们的优良品质和美好内心,在印华文学上较少人触及。作者用先抑后扬的手法,以一般人的通常观感,去描绘他们的‘可恶’, 然后又在关键时刻,以两件事体现他们的内心美,在艺术反差上,形成强烈的印象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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