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8 1 月,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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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文俐:米娜的婚禮

米娜的婚禮

賈文俐

米娜捧著黑色的花束,穿著像老闆女兒結婚時所穿的白色婚紗,配戴饟著巨大鑽石的項鏈,耳環,戒指,手環等,憂心忡忡地站在大堂外,等待她的白馬王子。雖然那些首飾戴起來感覺很沉重,可是她捨不得把它們拿掉。她的父母都穿著黑色禮服,站在她的身邊。新郎還沒到,爲何到時候了他還沒來?她開始緊張起來,四處張望。

突然聽到大堂裏司儀在宣佈: “請來賓起立歡迎新郎新娘進場。” 大堂的門忽地打開,裏面黑黝黝,空蕩蕩!米娜心裏一驚,想逃走,可是沒有出路,到處都被戴高黑帽子,穿黑衣的人堵住了。她驚恐地大叫:“真主阿拉救救我!“ 接著地板裂開,她從大堂上掉下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緩緩地張開眼睛,才意識到是一場夢。看了看手錶,悉尼時間剛過午夜一點。她想起來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是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反而有一股像烈士赴義般的壯烈。畢竟嫁給他,是她求生的唯一目的。

去年老闆的女兒在雅加達結婚,她擔任婚宴接待。看著禮堂外高挂新人在歐洲拍攝的婚紗照,她心想,“ 有錢真好!” 並在心中暗暗發願,有朝一日,她也要拍一組浪漫的婚紗照。
她忘不了當時婚宴的盛況; 宴會廳裏冠蓋雲集,總統,副總統都蒞臨,雖然他們只是露個臉而已,卻驚動了很多政要名流也趕著來捧場。這次女兒喜宴,老闆為展現其政商實力,邀請了五千多位賓客,結果造成交通大塞車, 以至於婚禮快結束時,好多貴賓才匆匆趕到,食物早已被掃光了,很是狼狽。有些貴婦一到,就急著先找洗手間。一位同事向米娜耳語說:“這些貴婦去洗手間爲了要戴上貴重的首飾。離開前,再上洗手間把首飾拿掉。

“爲什麽?”

“因爲怕被司機看到,司機會和外人串通,回家的路上就被歹徒跟隨。最近不是發生過嗎,有一位富豪一到家門口, 就被洗劫一空。”

“好可怕呀!”

“這事已經發生好多次了。你看,這一位來的是剛上市公司的媳婦,她提的愛馬仕包,你猜猜看多少錢?” “五千美元?”

“你好土喔,告訴你,哪一種款式要五萬美元!她今晚的穿著,我估計衣服,鞋子,加首飾,手提包,最少要三十萬美元。”

“天呀!那不是揹著一棟房子在走動?”

“ 對富豪們來説,那只是一小塊蛋糕而已。“

窗外的樹葉在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被烏雲遮住的月亮,在用力地擠出微弱蒼白的光, 無聲地照拂著她。米娜再也睡不着,“三十萬美元?” 眼淚順著她姣好的臉龐滑下來。她需要的並不多,只要七萬美元就夠了。

米娜的婚宴設在中午,在她的姨媽住的社區活動中心舉辦。男方除了新郎的一雙兒女及他們的家屬,沒有別人。米娜在印尼的雙親不能過來,因爲買不起機票。她的姨媽是主婚人,請了住在社區裏的二十幾位印尼鄉親來凑熱鬧。在一陣陣回教音樂聲中,一對新人出現在大廳。來賓們的談笑聲戛然而止,他們看到的是一隻大猩猩在牽著一隻小綿羊進場,大家只能禮貌性稀稀落落地鼓掌。那位滿臉鬍渣,挺著酒桶般大肚子的黎巴嫩老頭子,竟然是新郎?

經過一些簡單的回教婚禮儀式,新人在兩位見證人面前,簽了結婚宣言。吃自助餐的時間到了,趁著這自由的空擋,來賓們開始竊竊私語。他們很好奇,這麽好的女孩子,怎麽會選擇如此的歸宿? 一位身材肥胖的女賓, 端著滿滿一盤的食物走過來,她一坐下就連連地搖頭嘆息。此時,衆人紛紛地圍攏過去,屏息靜氣地等待傾聽她所探到的情報。屋外的天色頓時暗了下來,烏雲聚集在一塊,很快地,雨嘩啦嘩啦地下,聲聲在訴説著米娜的故事。

米娜患有先天性心漏症,前幾年才被醫生診斷出來。据醫生告知,此病在印尼無法醫治, 因爲還沒一家醫院有修補心臟手術的設備,醫生只能提供一些藥物以阻止病情惡化。
“啊?”,來賓們不禁搖搖頭, “在印尼就是如此,窮人沒有生病的權利。沒錢, 只能在家等死。“
今年初,米娜開始覺得很累, 呼吸短促,她想趁著還年輕,到澳洲投靠姨媽,把病根治好。於是她向公司申請停薪留職,拿出儲蓄飛到澳洲。据專科醫生的診斷,米娜必須儘快入院動手術來修補她的心臟。 她不是澳洲居民,所以得自費,估計得花十萬澳元,大約七萬美元。米娜窮其一生,也存不到這數目!她心很慌,她不想死,她要活!她要活下去!

米娜和姨媽商量,有沒辦法可以成爲澳洲的居民?她沒錢又沒專業,只有嫁人, 才是成爲居民的捷徑。在印尼,米娜曾經交過一位男朋友,可是當對方得知她患有心臟病,就人間消失了。
姨媽說:“看情形,只有找老年人來嫁比較快,年輕人是不會冒險去娶一個病人。“ 事情就如此決定了。姨媽是獨居老人,靠政府救濟金過活,新郎是她的教友,是個鰥夫,一直在找年輕太太來照顧他的晚年。他愿意娶米娜,除了看上她的美色,還認爲此事攸關人命,他願意伸出援手。老頭子答應結了婚就給米娜辦居留,如此她的手術費便可以全免。在澳洲,買不起醫療保險的病患,必須被列在候補名單裏,等待著被通知,才有機會上手術台,等待時間會一至兩年。心臟病患不受此限制,基於其急迫性, 病人可以立即接受治療。 因此,只要結了婚,有了居留証,米娜就有救。
米娜非常排斥嫁給這位令人噁心的老頭子,爲此她每天都在哭泣。姨媽也沒逼她,只説了一句:“這機會是可遇不可求。“ 爲了要活下去,最終她妥協了。

來賓們聽了不勝唏噓,米娜是以婚姻來換取生命的延續,他們不知該爲她歡喜或悲哀。
這時,音樂響起來了,印尼鄉親和新郎的家屬已打成一片,紛紛在廳中央跳起印尼的扭扭舞。米娜坐在主位上,看著姨媽的朋友們 ,男的戴名錶,女的戴鑽石項鏈,名牌包包等等,很明顯,通通都是假貨!她不禁苦笑,他們好快樂呀!許是坐在高處看得更清楚些,那些在忘情跳舞的來賓, 就像一條條出土的蚯蚓在扭來扭去,沒有思維,每具軀體隨著熱情奔放的音樂在扭動,扭呀扭!年齡的懸殊,外表的美醜,并沒掠奪他們對生命的熱愛。

米娜突然想通了,要活下去就得像那些跳舞的來賓,快樂地接受生命所呈現的一切。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新郎,老頭子雖然外表長得滿臉橫肉,可是他還會説出“人命關天”這一類的話,可見得他的内心深處,還是存有一絲絲溫柔的善念。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説:“米娜,要勇敢,只要能夠活著,接受他,是的, 接受他,痛苦就不存在了。“

室内有些悶熱,她拿出手帕,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水,覺得輕鬆多了。長久以來積壓在心頭的怨恨,在轉念之間消失無蹤。她感覺無比的平靜,之前的恐懼以及忐忑不安,也已經化爲清風飄然而去。她終於掙脫了世俗與偏見的枷鎖,獲得了内心的自由。
今天和他簽了結婚証書,老頭子已經在履行他的諾言,她應該知恩圖報,以真情來回報他的善意。她的心充滿了感恩之情,她暗下決定,待健康了,她將盡職做一位好妻子。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伸出手握住新郎的手,與他相視而笑。

這時傾盆大雨已停止,天上的烏雲也已散開,晴空萬里。婚禮已接近尾聲,來賓們紛紛告辭。從他們輕輕的握手,以及似笑非笑説出的恭喜,米娜感受到她的婚姻不被祝福。有一位女賓甚至還用印尼語在她的耳邊說:“手術以後就和他離婚!”米娜愣了一下,她是位忘恩負義的人嗎?她不會的,她堅信自己的人格,絕不會像印尼諺語所説的:“搾乾了甘蔗的甜汁,就把渣丟掉“。 她在老闆的公司上了幾年的班,做人處事方面,倒是學會了“誠信”,她不會讓自己成爲一位失信者, 那樣會令她愧疚一輩子。

外面的陽光照得很灼熱,不像剛來時的烏雲滿天。米娜主動地挽著新郎的手,緩緩地走出會場,搭上他的兒子開的車子,奔向他們各自所憧憬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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