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时不远

黄明安

报社迁出老城区的最后一晚，同事们到小院里集合，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告别仪式。大家在向这栋老楼道别的同时，也向三十载的奋斗岁月致敬。

       我在老楼工作过七年，虽然“工龄”不算长，可我对这儿的感情很深。小院里长满花草，爬藤类植物将老楼的外墙尽数遮蔽，使君子和金银花每到五六月都开花，推开窗，香气扑鼻。从办公室的窗户往下看，还有鱼池和凉亭，拱形的廊架上挂满植物的须丝；每逢雨季，小鸟都飞来避雨，在茂密的枝叶间穿梭、歌唱，特别可爱。

       搬到新的采编大楼后，我的办公室由三层变成二十五层。起初，我很难适应新的环境，一遍遍擦拭桌面，总觉得空落落的。要说最大的心理落差，是窗外突然变空了——花花草草杳无踪影，连翩翩起舞的蝴蝶、叽叽喳喳的小鸟也没处寻觅，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的小城、黛色的远山和流动的云朵。我习惯性地起身开窗，却打不开，唯一可以打开的一扇，仅能向上三十度，迫使风发出刺耳的尖啸。原来这高楼之上的风不一样，雨不一样，阳光不一样，人的感觉更不一样，我就像被关在一个悬浮的密闭空间里，与外界相隔绝。

         工休时间，我赶忙跑到楼下散步，看看树影流水。一回到办公室，云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虽然报社搬迁了，但我每天还做着同样的工作：开会、见客、审稿、签版，白班和夜班交替进行。我一个月要值十个夜班，有段时间甚至要值十五个，夜里一两点下班是常态，如果碰到重要的新闻，会整夜待在办公室里。采编大厅也是灯火通明，一群报人在此“守夜”，一个版面接着另一个版面，一项流程接着另一项流程，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有一天，当我签发了所有版面，窗外一片漆黑，连颗星星都没有；开车回家，路过市政广场那会儿，已经五点了。这时候，有个晨练的人在我的车前跑步,他穿着运动服，身子微微前倾。当我从他身旁驶过时，我很想打开车窗，对他喊一声“早上好”，可我最终还是悄然驶过。

       悄然背后，是一颗平静面对所有的心。身处报业转型期，每个人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都在为此奋力拼搏。从跟随领导采访的年轻记者，到国际国内版的时事编辑；从即将退休的资深员工，到刚刚入职的新生力量；从总编室、记者部、摄影部，到技术部、印刷厂，许多人都以值夜班为家常便饭，都把“守夜”当作一种常态。但有两个工种最特殊，一个是校对员，他们每晚都要紧盯版面，找出潜藏在字里行间的各种差错。另一个是“第一读者”，他会在三四点到岗，开机印刷的第一张报纸要送给他阅读、签字，如果发现问题，必须及时整改。虽然在报社工作多年，我仍为报人的这种专业精神感动，他们或许一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为此头发变白、眼睛变花，却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在潜移默化之中，他们也影响了我，使我对寻常的事物有新的认知。有时看天上的一朵朵云，我仿佛能想象到一张张同事的脸，他们如云般流动，纯洁柔韧，时聚时散。每天，他们都如约现身，为岁月留下光与影；在不同的时段，他们也像云那样呈现出纷繁的图案和色彩，叫人浮想联翩。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顾城的《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离开报社两年了，再写这种文字，应该是“我看云时很近，我看你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