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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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逸:童年的江湖

童年的江湖

 

锺逸

 

小时候,住在苏门答腊岛西端亚齐(Aceh)省的港埠司马委(Lhokseumawe)。这个小镇有二百来家的华族同胞。

那个时代还没有电视,只有一间不定时营业的老戏院。即使来了影片,也都注明“十七岁以上可观”,我们小孩子没份。因此,对任何可以让儿童沾边的娱乐,那就是天大的礼物,天大的喜讯。

那个年代,交通不方便,从司马委小镇去苏北(旧称苏东)大城市棉兰,一般都要乘船。如果走陆路需要两天的时间,必须在中途的冷沙(Langsa)市投宿过夜,很不方便。而且旧式的长途客车,弹簧欠佳,路况更是窟窿遍布,一路颠簸,苦不堪言。有人戏说,来回这条路,到了目的地,全身骨头都散架。

因此,我们小地方的人对外来客,特别是大城市来的客人,都有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敬意甚至仰慕。只要有外地客来小镇做客三两天,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半个司马委的人都会知道。

别的什么人来,对我们小孩子都不会造成什么轰动,只有一个人,是我们孩童界最关心而且立即传遍全埠的,那个人就是每年来两次司马委的卖艺兼卖药。或者卖药兼卖艺的师父——张保民。

张保民抵达司马委前夕,就有来自棉兰的男子到全埠所有店铺或住家散发传单、介绍张保民的简历和他祖传的跌打丸、百草丸和几种外敷药油。那种彩色印刷的中文及印尼文传单,对我们刚刚学会两种文字的学童来说,特别有吸引力,一句一句照着读,然后和同学互相琢磨传单的意思。

他到达当天,父亲的朋友玉和伯骑着自行车到我家。大声说:“炎章哥,走江湖的又来了!”

我问父亲,江湖是什么东西?

父亲搔搔他的平顶头说,就是路边卖膏药的那种,会打功夫的那种。

*     *     *

张保民卖艺卖药的时间是下午五时开始,那是司马委市华人店铺关店休息的钟点。每家杂货店和洋货店的伙计,一看时间到了,顾客走了,就动作迅速的关上店门,直奔俗称“卖膏药”的地点去了。

我们小学生早在下午四点就放学了,回家放了书包,校服也没换,向母亲讨了两个豆沙饼,带了弟弟就和邻近的童伴结伙去看张保民卖艺了。

张保民并不是很高大,只是中等身材,但肌肉结实。他穿颜色鲜艳的武打装束,样式就像武侠连环图里画的那样,我们很喜欢看。

和张保民一同来的有他的妻子和两名一男一女的徒弟。他们玩杂技,表演空手搏斗。但最令我们等待的是张保民和他妻子的红缨枪对双刀。那真是枪去刀来花一簇,刀来枪去锦多团。真过瘾!

我从小就中了武侠连环图画(或称公仔书)和武侠故事的毒。十分仰慕能在舞狮队伍里表演功夫的青年大哥哥们。所以对张保民夫妻的“真刀真枪”表演目不转睛,暗暗把双刀的招式记在心里。

到了卖药的时间,围观人群纷纷购买张保民祖传的跌打丸,膏药和药酒。我也用零用钱买了两颗有甜味的百草丹,据他说,那是帮助孩童成长的补药。

回到家里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吃过母亲温热了的晚饭,一面在灯下温习功课,一面在纸上画简单的人物打斗的招式。温习完毕,就映着照在墙上的灯光,操着两根烧火用的小木柴复习双刀招式。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泛起变成大侠的影像。

在学校下课时,和同学谈的都是张保民如何如何的事。为了怕人笑话,我绝口不提自己模仿双刀招式的事。

比我高班的同学,不时因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他们分帮结派,有的住在离市区较远的圳打(Cunda)就结成圳打帮, 住在海边村庄甘榜爪哇(Kampung Jawa)就叫爪哇帮,住在市区的就叫街场帮。而我家在火车站的咖啡店,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周围都是亚齐族邻居,不能开山立寨,成了自己目中的游侠儿。

我家右边是六道火车铁轨,过了铁轨是咸水河,河边是20来米的荒地,杂草丛生。父亲在这里清理出一块地,竖起三根木柱,挂上麻绳,让洗衣的女佣在这里晒衣服。为了不让野草“春风吹又生”,父亲交给我一项任务,就是铲除晒衫范围内的野草。然而,我更喜欢用两根坚硬的烧火柴去砍杀范围外长得像我一样高的野生蓖麻树,把它们当作拦路讨买路钱的盗匪。当然,我不是乱砍乱杀,而是照着自创的双刀路数的。

虽然常常以大侠自诩,但我这一生只打过三次架,都是同学起哄酿成的,没有什么仇恨,后来都成了朋友,这大概就是武侠小说里说的“不打不相识”吧。

人生就是江湖,这就是我童年的江湖,以后还有职场上勾心斗角的江湖。这是后话,暂且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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