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美麗的歷史
亞齊有位中國祖奶奶

鍾俊仪

小時候，住在亞齊省司馬委， 父親經營火車站的餐飲店．我們一家大小就擠在店舖後面的兩間大房間，一年一年地挨過去．
火車站離華族聚居的市鎮較遠，我家周遭除了一家羅姓同鄉外，全是印尼同胞．因此，我們兄弟自幼就和印尼孩子打交道，結交了一班常在一起玩玻璃彈珠，香煙包裝紙或香煙盒，捉迷藏和釣魚的童年玩伴．
記憶中最有印象的是一個名叫曼樹爾的亞齊族孩子．認識他的時候，我十一歲，他九歲．一天下午，文靜和藹的他坐在我家店舖前的石階上，好像在等那逾時未至的火車．那時亞齊叛軍時常破壞鐵軌和公路，想孤立司馬委市的守軍，因此，由武裝警察押解的火車如果有一天能準時到站，就是值得奔走相告的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亞齊地區離和平不遠了．
我們都是小男孩，一聲「布哈峇（亞齊方言：你好嗎？）」，便打開話匣子，天南地北的聊起來．我的印尼話自童年時已相當不錯，和曼樹爾談天一點也不費勁．他告訴我許多伊斯蘭教的故事，我也聽得津津有味．
從談話中，我知道他住在離我家不遠的清真寺後面小屋，每天清晨用播音機誦經的就是他爸爸．
媽媽看見我交了一個彬彬有禮的亞齊孩子，對他也滿欣悅，叫我請他喝紅糖水．我們的友誼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有一天，曼樹爾邀我去他家玩，讓我認識他媽媽和弟弟，他們很隨和地和我搭訕．忽然，曼樹爾的爸爸和哥哥從外頭走進來．他哥哥一見到我就用亞齊話向曼樹爾說：「為什麼讓支那人進我們的家？」
我聽得懂他的話，一時不知所措．沒想到他爸爸在他頭上敲個爆栗子，厲聲說：「不准這麼說！你知道麼？我們的祖先也有支那人的血．」
他沒解說，我也沒問，因為我以為那是打圓場的門面話．
某日，吃晚飯時，大人們在講亞齊亂事的前景．我插嘴說出亞齊人祖先有唐人血緣的事，心中以為必然會被大人們斥為無稽之談．不料，爸爸，叔叔和大哥二哥都聽過這個傳說．故事大概如下：宋朝大將狄青南征時，有一個刁蠻的郡主纏著要隨軍出征，狄青沒奈何，分一支軍隊給她過過帶兵癮．這郡主確也武藝高強，足智多謀．一路南下都沒叫老狄丟臉．
不知怎的，這些老宋們竟會來到亞齊，狄青留守古打拉雅──王城（今萬達亞齊），而郡主貪玩，帶兵沿著海岸線朝東揮鞭．
據說，路過苗疆時，狄青的部隊吃過苗人在水源下毒的大虧，所以不讓部下隨便喝河水井水──除非是自家挖掘的井打出的水．為了解渴，大將軍叫士兵們在背囊裡裝著一種叫油柑子的小果實．這果子酸酸甘甘的，挺解渴．
郡主的部隊經過史里汶山區時，口渴了就吃油柑子，隨口把果核吐在道旁．結果，宋兵經過的那一段山路，長出一片油柑子樹林，後來，當地人摘下纍纍的果實，一筐筐的在大馬路邊向路過的客車乘客兜售，在那些日子，曾一度成為當地的特色．
且說郡主率領的宋兵一路勢如破竹，來到北亞齊巴塞王朝的波羅叻，被巴塞大軍包圍，糧盡而降，最後嫁給武勇非凡的巴塞王子為妻，被冊封為百花公主．一些多事之徒還加油添醋，說起初亞齊王把郡主許配給有戰功的武士，但那新郎卻在翌晨變成死屍一具，亞齊王再把她配給另一個武將，但是，第二個新郎還是難逃斷魂厄運．亞齊王再三為仍然處子之身的郡主作媒，但是卻多害了幾個死得不明不白的亞齊好漢．王子不信這個邪，決心娶她．臨入洞房時,有一個投降的宋兵氣喘如牛的跑來，交給王子一張畫了一隻蠍子的紙，然後用手指指胯下．王子立即會意．
據說，王子真的從郡主身上捉到一隻毒蠍子，把它弄死，才能和郡主順利結成夫妻．
這樣的故事，雖然美麗，但畢竟只是傳說，當不得真．我也聽過就算，不加留意．
八十年代的某一次清明節，我由棉蘭市回司馬委給爺爺和爸爸掃墓，一位主內弟兄──李江民駕著小貨車帶我暢遊故鄉．走馬看花地游過了幾個曾留下童年足跡的地方後，他說要帶我去看看成為亞齊特別行政區的驕傲的液化石油氣工廠．
這個工業重地離司馬委市中心約十二公里，要經過幾個小村落．離一個叫峇都八的小鎮不遠處，李江民把車停下，指著路旁一塊小花園似的地方對我說：「這是一個中國公主的墳墓，你聽過嗎？」
我好像是被閃電轟擊了一下，整個人震動起來，立即請他停車．
像考古學家一般，我如獲至寶地在豎了「不准入內」牌子的墓園柵欄外駐足憑弔，對著文教部文化司古代與歷史處標示的警告牌子拍了幾張照片．牌子上寫明這是Putro Neng (Nian Niko Kian Khi 1050-1069)的遺塚．
回到棉蘭後，我拿著照片去請教幾位亞齊族的新聞界朋友，但是他們所說的都不大相同．我也因為沒有更進一步的考據資料而放棄追查．
過了好多年，有一次在報館編輯部翻閱一位兼任教師的通訊員剛買的民族史畫冊，赫然發現有一段關於這位郡主的記載，我欣喜若狂要求他轉賣給我，但是他要立即乘客車回萬達亞齊，而這本畫冊是他的教學材料，他只把買書的地點告訴我，我也不強人所難，只請編輯部打字員把那一段抄錄．
那一段的印尼文原文如下：
Di tahun 1197, peperangan terjadi yang melibatkan empat kerajaan sekaligus dengan hebatnya, satu per satu benteng Seudu dan Indra Patra jatuh ….Pihak Meurah Johan memenangkan perang ini. Tahun 1198, Maharani Tan Niko Kian Khie ditawan oleh Meurah Johan setelah berperang satu lawan satu. Maka berakhirlah kekuasaan Tiongkok dari Dinasti Tan di Seudu. Seusai perang Panglima Peureulak ini menikah dengan Putri Raja Indra Purwa dan Maharani Tan Niko Kian Khie sekalian.
Tahun 1206 diumumkan berdirinya kerajaan Aceh Raya Darussalam dengan Sultan Meurah Johan bergelar Alaiddin Johan Syah (1206-1248) dan Putri Tan Niko Kian Khie diangkat menjadi Qa’idah Ammah Lembaga Pembinaan Angkatan Perang dan Lakskar Wanita.
Putri Perkasa ini sangat dikenal dan Dimithos rakyat sampai saat ini, Bahkan namanya disebut dalam do’a penawar bisa.- Beliau adalah manusia biasa, keharuman namanya membuat ia disanjung sepanjang masa. Dia adalah “Putroe Neng” yang makamnya di desa Paloh Aceh Utara.
譯文如下：
公元1197, 一場牽涉到四個王朝的激烈戰爭爆發了，司杜和因德拉．巴德拉的城堡一個接著一個陷落了．．．波羅叻的大將梅拉佐漢於1198年贏得勝利 ．經過一對一的打鬥，建奇郡主為梅拉佐漢俘虜，從此結束了中國Tan(?)王朝在司杜的控制權．.
戰事結束後，波羅叻大將軍梅拉佐漢同時娶了因德拉王的公主和建奇郡主為妻．
1206年，梅拉佐漢蘇丹宣告成立太魯沙藍大亞齊王朝，自封為阿來汀．佐漢　沙(1206-1248) 而建奇郡主被冊封為三軍及女兵教練大統帥．
這位英武的公主名震遐邇，至今為百姓津津樂道．甚至，她的芳名也在解毒經文中被提到． 她只是一個凡人，但她芳馨的名字讓她永垂史冊．她就是Putroe Neng，她的遺塚在北亞齊的壩羅村．
糟了！這段說明也和我從墓園告示牌上得來的不一樣，差異的地方是年代：墓園告示牌指Putro Neng是1050-1069年間的人，也即是北宋朝代的人，而畫冊上卻說她是於1198年兵敗被佐漢將軍俘虜．依照中國歷代年數表，南宋創國於1127，亡於1179，算起來這位傳奇中的郡主應該是南宋朝代的人物．我懷疑這畫冊的作者不是歷史學者，因為他給中國在十二世紀創造了Dinasti Tan這個朝代．
有了這段與傳說及墓誌都不能吻合的說明，我反而更迷糊了．
不過，無論如何，這總是一段美麗的歷史，闡明我們華裔與亞齊族同胞的一篇淵源．至於其中年代和朝代的差異，還是留待史家們去求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