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外国人

鍾逸

那年，孙逸仙到印尼西端的亚齐（Aceh）做客同时鼓吹革命，热血青年的爷爷捐献了他经营鞋店的本钱。

八年抗战的那段日子，他又出钱出力，换来一枚委员长颁赐的银质奖章。

爷爷的爱国情操和慷慨大方，却让爸爸从小备尝贫寒之苦。

他十三岁离家当咖啡店的小伙计，起早贪黑，奋力打拼，苦苦挣起一份家业。

他成了不问政事的老实人，每天都与咖啡茶水打交道，用辛劳换取一家人的温饱。

我十七岁那年，在亚齐美崙地方法院宣誓成为印尼公民。

那天晚上，爸爸哭了，对妈妈说：“我又卖掉了一个儿子。”

他一直都想回唐山，看他睽违了半个世纪的母亲，我的奶奶。

直到他中风去世的那天，我看到他眼角有遗憾的眼泪。

据故乡的姑姑们说，视力障碍的奶奶看到爸爸回家，那天正是爸爸谢世的日子。

奶奶去世后，我才有能力买机票去中国广东梅县看看爸爸的老家。

那是爸爸做梦也想回去，死后魂魄还来探望奶奶的地方。。

我在奶奶墓前点了一支蜡烛，告诉奶奶：您的孙子来看您了。

站在坟头高地，遥望爸爸讲过的出产沙田柚的阴那山。

山上是蓝蓝的天，蓝天上飘着棉花堆似的白云。

我想起小学时唱过的那首歌：朵朵白云飞向我的故乡。

故乡，爷爷的故乡，爸爸的故乡，不也是我的故乡？

回程那天，在白云机场。

白云不再是陪着我回故乡的白云。

而是拉开我与故乡距离的白云。

在移民局的关卡前

面对没有笑容的关员

我蓦然惊觉

自己竟然是一个

外 国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