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小 学 老 师
鍾逸
小学六年级的国语课本有一篇题目叫《父亲的老师》的课文,到今天,时隔六十多年,我还是印象良深,不单是课文内容,连教这课书的郭荣安老师念书时的声音神态,也还历历印在脑海。
那是正中版的教科书,没写作者名字,课文内容大体如此:
一天,还是小学生的作者由他父亲带着,坐火车到一个城镇去探望一个老人。
父亲一见那老人,既兴奋又激动,连声音也变了。
父亲告诉孩子,这老人是他小学时的老师,虽然父亲自己已经是大学教授,但他一直惦记着这位老师。
「如果没有老师在小学时给我们打好基础,我们什么也不能做。」父亲对老人说。
那时,写这课文的作者还是个小学生,在父亲与太老师的面前,只有当听众的份儿,但他很忠实地把父亲对老师的敬意和关怀,一笔一笔地记下来。
父亲与老师之间的对白,全是真情流露,没有半句应酬客套的空话,整课书充满情感,是以时隔六十多年,我还能记得内容大概。
. . . .父亲看到老师的屋子,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忍不住说:
「老师还是像从前那样爱干净。」. . . .不必多写什么,这一句话就很透彻地说明了父亲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已经很清楚老师的生活习惯,很关心老师。
说来奇怪,我不是记忆力特强的人,但小时候的许多事情,记得相当清楚,这一课书,因时因地,不时翻出亮相。
* * *
三女考进万隆巴查查兰大学医学院时,我送她去。途经雅加达,同在司马委故乡读小学的表嫂给我郭荣安老师在万隆的地址。
把女儿安顿妥当后,我立即带了女儿乘的士去拜访郭荣安老师和师母谢雪芳老师。那一次见面,圆了我的心愿──带孩子去见我的小学老师。
和两位老师谈了许多怀旧的话,女儿听得津津有味。
郭老师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是大学毕业生,自己还开了一个店号叫《世纪》的家庭工业式的印务所,一家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谢雪芳老师坚持要请我们吃饭,但女儿要到学校办理登记,只好婉谢。
归途中,我告诉女儿许多关于这对老师夫妇的事,我要她知道当老师的神圣任务,更要她懂得如何尊师重道。
* * *
司马委是亚齐省一个不很繁荣的港市,华人不到四百家,但却有两家华校,一家叫养慧学校,另一家便是我的母校──正义学校。
那时师资匮乏,棉兰大城市的教师多不愿到穷乡僻壤执教,当时大亚齐﹝今万达亚齐市﹞的华社领袖李启发有鉴及此,便把一批初中毕业后有志杏坛的优秀青年培训成为一支教师队伍,分配到省内小镇的华校执教,主要目的是不让华校因为无人传薪而被政府关闭接管。
郭荣安,谢雪芳两位老师是第一批到我的故乡教书的,同一批的还有郭双安﹝荣安老师的弟弟﹞,许丽容,谢习干,卓志远等老师。那时他们都很年轻,充满献身热忱。
郭荣安老师多才多艺,负责认真,被校董委任为校长。他文学基础好,常在中国学生周报投稿,也鼓励学生写文章投稿,我的中文知识便是郭荣安老师打的基础。
那时,母校环境很差,教室不够,只好两级共用一间教室,老师教五下级时,五上级的学生便看书自修。念五上时,我从家里带了《五代残唐》的章回演义小说到学校,趁五下级上课我们自修时阅读。
看得入神时,被郭老师发现了,他不相信我那个年纪会读懂文言体的《五代残唐》,竟亲自到我家来做家庭访问,和我那在棉兰华英中学毕业的二哥谈了一个下午。他认为我应该择书而读,以免为书所误。
第二天,他把我叫去办公室,同学们都以为我要糟了,因为那个时代,学生偷看不该看的书,是会被处罚及记过的。
不料,郭老师非但没骂我,还跟我谈了许多读课外书的事,我告诉他,我读过冰心,看懂我是山人着的《洪熙官三打白莲寺》──那时代的武侠技击小说,水浒传,西游记和镜花缘。
郭老师很惊讶,因为那些都不是我那个年龄可以看的书。他要我把时间和精神放在学算术上面,因为那是我功课中最弱的一环。
那天,老师送我一本书,书名就叫《读书乐》,作者是谁已记不清,好像是简桑流罢,但却记得是人人出版社的书。书的内容属议论文体,很多引证,里头有一首译诗,到今天我还能背诵:
西风啊,你几时吹
吹到细雨飘落下来
主啊!让我的爱人
酣睡在我怀里。
西风啊,你几时吹. . .
作者要读者重覆吟诵:西风啊,西风啊. . .
我真的照做,没想到自那时候起,我爱上了新诗,新诗的韵律节奏竟在我心里生了根。
今天,我能挤入文友行列,都是郭荣安老师打的基础开的路。
女儿听了我的叙述,入了神,她一定也在思索,那一位小学老师影响了她.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