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么我断定你不够爱你的太太。”
“自然我是十二分的爱她。”他说;“她有她的世界,有她美丽的世界,她爱古典音乐与诗。我尊敬她。”
“那么同你是多么不同呢。”
“为什么要相同?”他诧异地说:“我尊敬她的娱乐,她也尊敬我的娱乐。我们相爱,我们结合,我们互相尊敬,我们过着最幸福的日子。”
“在我是一个谜。”我说。
“这不是你读了一书架哲学书所能知道的。除了你有结婚的经验时,你方才有资格来谈。”
“……”我没有回答。
“我太太非常称赞你。”他说:“她希望你肯时常到我家去,星期六夜晚,有几十朋友去喝茶,希望你一定去参加。”
“当然非常高兴。”当我换好衣裳以后,想起昨夜曾约白苹在今天相见,于是我说:“意同我到立体咖啡馆去吗?”
“是与梅瀛子第一次的吗?”
“是的。”我撒了谎,笑着说。
“真的?”他说:“那么是我猜着了。”
“你猜着了?”我笑。
“我猜你昨天起已做了梅瀛子的卫星。”他说:“但是我太太一定说你已做了一颗我所不知道的恒星的卫星。”
“那是谁呢?”我问。
“她不告诉我,只说:‘将来你一定会知道的。’”他说:“但是今天证明我的猜测是对了。”
史蒂芬异常的高兴,使我的情绪高起来。我们登上了汽车,直驶到立体咖啡馆。
那时大概三点多,我还没有吃饭,所以多叫了点东西。史蒂芬抽着烟喝着咖啡陪我,时时望着窗,忽然他说:“你约她是几点钟呢?”
“只说下午。”我忽然想起当时的确没有同白苹约好时间,但我相信不久她就会来的。
但是等我吃好许多东西后,还不见白苹到来,我也开始有点焦躁,再没有心思与史蒂芬闲谈了,史蒂芬的兴奋也已经稍低。经过了许久的沉默,大概是四点半的时候,他忽然露出高兴的笑容说:“梅瀛子给你一个很好的波折。”
“这是任何女子都会玩的手法。”
“我想她不会来了。”他说:“还是打电话给白苹吧。”
“不。”我说:“我不愿这样做。当我期待一个女子失望时,我找谁来代替就是对谁的侮辱。”
“但是算我找她好了。”
“不。”我说:“你同我是一样的,而且从今以后,我没有得到你太太的允许,我不再同你一同去玩。”
“这是不成问题的。”他说。
一部黑色的汽车在窗外停下来,史蒂芬说:“她来了。”
我回头看时,果然是个银色的女孩从车门出来,我知道这是白苹来了,所以就回过头镇静地抽烟,可是史蒂芬则注意着店门。
我始终镇静着,我想让史蒂芬看到是白苹而惊奇。
然而史蒂芬站了起来,跑出去说:“哈罗。”
于是我也站起来了,满以为史蒂芬被我开足了玩笑,我高兴地准备把这个欺骗告诉白苹。
“他已经等你多时了。”我听见史蒂芬的声音,我抬头看去,是梅瀛子!
再望过去,还是梅瀛子。
那么真的是梅瀛子了。怎么会是梅瀛子呢?是史蒂芬开我的玩笑么?
梅瀛子已到我不得不招呼的距离。我走出座位,我说:“非常意外,能够在这里见到你。”
她竟好像是预约似的坐进了史蒂芬的座位。我闻到昨夜所闻到的稀有的香味。她笑着说:“是你预料我会来这里。还是你们来这里被我预料到了?”
“是一个人吗,梅瀛子小姐?”我说。
“你没有看见我是一个人么?”她笑。
“有太阳的存在会没有卫星么?”
“那么你难道不想到我到的地方都有卫星先在么?”梅瀛子笑了,从艳丽的唇中露出浅杏仁色的前齿。
史蒂芬跟着她笑。
“……”我没有话说,附和着对他们浅笑。
我有点窘,想抽烟,但桌上的纸烟已经没有了,我走到柜上去。柜台离门口很近,我买好纸烟,正想拿一根抽的时候,一辆银色的汽车在窗外停下来,我期望是白苹,我故意迟缓地点火凝视着门外,车门开时,果然没有使我失望,出来的正是白苹,我迎到门口为她开门,我说:“白苹!”
我伴着她进来,她坐在我座位的里面。史蒂芬高兴地说:“今天让我好好玩一宵吧。”
“不赞成,”我说:“除靠你请到你的太太。”
“只要你能够请得到她。”史蒂芬笑着说。但是白苹不理会我们:“想不到你们这许多人。”
“你们是预先约好的么?”史蒂芬问。
我用膝踝碰了白苹一下,白苹意会地撒谎说:“我刚才去买东西,看见你们从这里进来;东西买不着,所以就来找你们了。”她转眼看着梅瀛子又说:“梅小姐在这里,今天可以让我请你吃饭么?”
“让我请你们。”梅瀛子笑了,眼光从三个人面上滑过,她说:“是我有光荣碰见了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常常在一起的。”
“这是男孩子的光荣。”我说:“我不希望你们夺去这份光荣。”
“但在我,”白苹说:“能够请梅小姐吃饭就是光荣,难道你们男孩子不能让我么?”
“不能,”史蒂芬说:“你要请就正式的来约梅瀛子,不要在我们请到的场合来抢。”
“那么,”白苹笑得同百合初放:“亲爱的,能不能允许我在专程请你时,你出席呢?”
“自然。”梅瀛子说:“但请你允许我让我先请你。”
“不要说了。”史蒂芬突兀地说:“从今天起,让我们计划四天的狂欢,轮流的做四天的主人。”
“赞成。”大家都说。可是白苹接下去说:“今天可让我先做主人。”
“是我。”史蒂芬说。
“不,让命运决定我们做主人的次序。”梅瀛子露着杏仁色美丽的前齿,拿出四根洋火,她用笔在洋火杆上写了数号,混乱了平放在桌上。她用一只手按住它,叫我们抽认。
现在我被这只美丽的手所吸引了,指甲剪得很净,没有一丝斑污,淡红的蔻丹染着。细长的手指像水仙的枝叶,没有戴一只戒指,像是印度古典雕刻家的象牙作品。我从匀柔的手背看上去,在手腕上是一只素净的黄镯,于是我发现它与浅蓝的衣服有说不出的调和,闪耀着一种带魅力的光彩。
我无意识的拈了一根,但是我发现右边白苹的膝踝在碰我,我注意到白苹的一根要同我交换。于是我就把我的交在她手中,白苹一面注视着史蒂芬与梅瀛子。他们都在看自己洋火上数号,我看白苹交我的是“三”,白苹看着我交她的数号说:“谁要是主人,谁主持今夜整个的节目。”
“很好。”史蒂芬说。
大家拿出来。白苹是“一”,梅瀛子是“二”,我是“三”,史蒂芬自然是最后了,于是白苹露着百合初放的笑容说:“那么今天的主人是我。”
“我主张把史蒂芬太太请来。”梅瀛子忽然笑着对白苹说:“你主张也请史蒂芬太太吗?”
“自然。”白苹说:“但是这只好请梅小姐为我们打电话了,似乎只有你比较有资格去请地。”
“可惜今天我投有资格。”梅瀛子开玩笑似的说。
“为什么呢?”史蒂芬问。
“因为今天的主人被白苹小姐抢去了。”她扬着天然秀泽的眉毛说。
“那么史蒂芬,”我说:“你去请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