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7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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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訏代表作: 风萧萧 (24)

二四

 

“也许。”我低声地说着,我在寻话,但竟寻不出一句。我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因为我没有话可以安慰我自己。听凭沉重沉重的静默,压在我们的嘴唇与耳朵,天色冉冉地灰暗下来了。

快七点钟的时候,海伦说要回去,我送她出来,一路上都是沉默。平常我总是送她到公共汽车站,等她上车后,我才回家,今天她走到公共汽车站,并不停下,只是往前走去。我一言不发的跟着她,快到第二个车站时,她说:“你回去吧。”

“不想在外面同我一起吃饭么?”

“我想早点回家。”

“那么就在这里等车吧。”

“我走一会儿。”

“那么我陪你走一会儿。”

“不,”她说:“你回去。”

“不。”

“那么我就在这里上车。”她说着停了下来。

最后车又来了,我目送她上去坐下,我一个人从原路走回来。我想到梅瀛子的约会,于是我后悔刚才没有再对海伦作更深更重的劝告。

但是这些劝告有什么用呢?一切论理的理论现在似乎都是空的,她是心理的空虚与寂寞,我们需要帮助她充实。天色已经很暗,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侵袭我心,我猛省到梅瀛子的话,难道真的是她对我有友谊以上的感情了?我害怕,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这害怕证实我自己对她感情的深奥。这在以往的交友中,我们都没有发现,而一瞬间摆在我目前的似乎是事实。是灯,把我的影子照在地上,从我的身后转到我侧首,又转到我的前面,是灯,我想到史蒂芬太太的话,是灯,是灯!

回到家里,说史蒂芬太太有电话来过,我打个电话去,她问我夜里可是有工夫,希望我到她那里去谈谈,我告诉梅瀛子要来,她约我明天上午去吃便饭。我知道她要谈的也是海伦的事情,我就答应下来。

十点钟的时候,梅瀛子来了,她穿一件嫩黄色银纹的西装,进来看见四周的白花与房中白色的主调,她说:“你的劝告可是失败了?”

“我没有劝告。”

“那么我的臆说是证实了。”

“也不确。”我说。

“那么为什么不劝告呢?”

“我发现这不是理论的劝告问题,而是心理问题,应当从生活改变,她太沉静,太抽象,太没有青年人嗜好。”我说:“我想现在只有你可以帮她,你带她过一些热闹的日子。她需要运动,她需要交际,你可以带她打网球,游泳,带她有热闹的交际。”

“是的,”梅瀛子笑了:“假如你舍得把她交给我。”

“为什么说我舍得。”

“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肯放弃哲学的诱惑。”

“我不懂你的话。”

她沉默了,两手放在袋里,四周走着,突然转过身来,她说:“我觉得你布置这样的情调招待她,就是一种诱惑。”

“这于她爱哲学与歌唱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事情,”她说:“在意识下,她只是爱你而己,而研究哲学是她的武器。”

“你不要这样说她。”我说。

“那末从今天起你不再找她,不再看她可以么?”

“也许……”我说。

“不是‘也许’的问题。”

“也许我真爱着她呢?”

“你将毁灭她一切的前途。”

“笑话。”我说:“我会创造她的前途。”

“那么你是爱她了?”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微喟而诚恳地问。

我沉默着,站起来,越过她的视线,背着她,我说:“好的,三个月期内我不同她单独来往。如果你的工作没有成就,那么你把她再交给我,如果你调整了她的情绪,你让我们恢复友谊。”

“好的。”她伸出水仙一般的手,同我紧握一会,笑得非常甜美,接着她就告别,临行时吻吻桌上的红花。我说:“这是海伦送来的,她说象征你无比的光彩。”

“我倒以为你布置它来象征我昨夜红色的衣裳,扰乱你们白色的情调呢?”她说着摘下来一朵,过来插在我衣襟上说:“我祝福你。”

我送她跳上红色的汽车,飞也似的去了。

【十六】

第二天,我到史蒂芬太太地方,史蒂芬太太果然是为海伦的问题要碰见我。她说她对海伦放弃歌唱是因为对于哲学发生兴趣,还是对于我发生兴趣,她不知道;不过假如发生兴趣的是哲学,她觉得我应当设法使她改过来,但她反对曼斐儿太太,要把她女儿嫁给歌唱一样的态度,并且深以为爱情的事情不能够阻止,如果真是因为爱的关系,她希望我放弃独身主义,建设一个好好的家庭,互相鼓励着在工作上面努力。

史蒂芬太太的好意很令我感激,她不断的探察我是否在爱海伦,可是说实话,这在我自己也一直没有想到,没有觉得,我同海伦的交往,纯粹是一种上好的友谊,要是变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我不想考虑也不想思索,我的生活方式是独身主义,非常自由美丽,我还没有决心去放弃。

我告诉她我与海伦感情的实情,在友谊上讲当然很好,但是并没有明确的爱情。像她这样的年龄也许很敏感的以为在爱一个男人,实际上她同任何男人接近,都可以有这种感觉的。所以我已与梅瀛子商定,我暂时不同海伦交往。

“很好。”史蒂芬太太听了我忠实的自白以后,她露出安慰的笑容:“但是假如她来找你呢?”

“……”我说不出什么,我开始发觉昨天匆忙中我会没有想到这个。史蒂芬太太悠闲地坐着,她说:“你只要避免同她两个人在一起的场合。她来找你的时候,你很可以多约几个朋友一同玩玩。”

“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我说。

饭后我回来,我决定明天起照这个决议去做。

但是一切事情竟不能像理想一样的容易,海伦似乎是一个非常向内的女孩,她不愿会见生人,结果是我又同梅瀛子,后来也同史蒂芬,白苹他们在一起了。

这一种生活,恢复了我过去的隐痛与忏悔,但的确增加了海伦的笑容。起初她在会叙时常常沉默,后来也谈笑自若起来;起初总是梅瀛子召集我们,后来海伦也会自动地来约我们了;起初海伦总是最先想回家,后来她也常常要把叙会延长;她习惯于一切狂欢的浪漫的场合,学会了长时间在咖啡店闲坐,学会了疯狂的跳舞,也学会了小聪敏的嬉谑。座上对于哲学书籍,深究的谈话已减少到完全没有,可是也没有谈到她对于歌唱的努力,日子就在没有目的,没有打算,没有理想中消耗。

梅瀛子同海伦似乎有特殊的关系,我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热诚与耐心做我们的中心,凡是我们去电话她总是准时而到,而且常常她同海伦先在一起,打电话来把我找去,又找史蒂芬与白苹。

史蒂芬似乎无所谓。好像一样的享受人生,同我们在一起反而见得有趣。

白苹当然也高兴有这样的热闹。但是我相信我们对于她的收入是很有影响,虽然在某种场合上,梅瀛子史蒂芬同我都常常设法在暗地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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