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景晶
聖誕節前的一個下午,我從執教的學校下班回到家裡,看到客廳裡已亭立著一棵聖誕樹,只有樹榦樹枝和樹葉,還沒掛上彩燈和裝飾品,我以為那是兩個幫忙家務的女傭裝配的,因為昨天吃晚飯時,我曾吩咐她們把儲藏室的塑膠聖誕樹拿出來用洗衣粉泡浸,洗淨塵埃後裝扮起來,便誇讚她們幾句,其中一個女傭娃蒂卻說:「不是我們,是峇爸﹝指我的老爸﹞做的,忙了一個上午‧‧‧」
我老爸是個大忙人,在一家印尼文報當新聞編輯,工作到深夜,回到家來已是凌晨二時多了,有時甚至是拂曉時分才抵達家門,不過,他有報社的汽車接送,所以老媽和我們都很放心。
平常,老爸都要睡到上午十點多才起床的,因為他有心臟問題,馬來西亞的心臟專科醫生要他每天休息八個小時,他常常不照辦,老媽很生氣,如果她知道聖誕樹不是女傭裝配,而是老爸「玩命」,連洗帶裝的話,必會嘮叨大半天,那兩個女傭也會被她「洗」掉一層皮,所以我吩咐她們別說是老爸自己一個人做的,只可以說老爸督工,她們動手裝的,這樣才能天下太平。
傍晚,老爸回來,我以責怪的口吻對他說:「爸啊,你為什麼要自己裝聖誕樹,不會叫娃蒂和妮婭做麼?你又洗又裝,太累了,等下又說心不爽‧‧‧」
老爸看我一眼,聳聳肩,拋來一句:「Nostalgia﹝懷舊﹞。」
真不懂老爸的心裏怎麼想的,一棵每年都擺出來亮相的聖誕樹有什麼懷舊好講。
老爸見我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便問我:「晶晶,妳知道這聖誕樹在我們家有多少年了嗎?」
「大概二十多年了罷。」我記得小時候住在象街時就有了它。
「是啊,是二十八年了,那是我們從爺爺家搬出來,住在象街的第二年買的,價錢很貴,但媽媽認為為了讓你們有一個基督徒的童年,價錢再貴也值得買。那時,爸爸和媽媽還在蘇東牧中學教書,爸爸當記者的中文報已被政府關閉,生活不很寬裕,但媽媽還是咬緊牙關,硬硬買了下來,現在已有二十八年了,那時妳大概只有四歲,和哥哥望著聖誕樹拍手歡呼,妹妹就趴在樹下抱緊禮物不肯出來,妳還記得嗎?」
經過老爸這麼一說,兒時的記憶頓然翻江倒海似的翻湧出來了。
小時候,我爸爸媽媽每年都為我們準備聖誕禮物,他們先在閒談中套問我們喜歡什麼禮物,要我們寫信給聖誕老公公,我不會寫,就叫哥哥替我寫,向聖誕老公公討 masak-masak﹝華文大約叫家家酒罷﹞。除了寫信,媽媽還要我們去拔青草,說是給聖誕老公公拉車的鹿吃的,我們深信不疑,就去馬路邊拔草,哥哥的鞋子踩到貓屎,還帶回家,臭氣沖天。
聖誕節一大清早,女傭阿嫡便把我們叫醒:「快,快去聖誕樹看,你們都有禮物,是聖誕老公公送的‧‧‧」
我和哥哥跑到樓下客廳,果然在聖誕樹下找到各自所想的禮物,哥哥得到玩具槍,我得到masak-masak。
我們高興了好幾天,只要有親戚來我家,我們就跟他們講,比我們大幾歲的表哥不相信,說是爸爸媽媽給的,我們就叫女傭阿嫡作證,因為她有看到鹿的腳印。後來我們才知道她和媽媽串通好的,她還幫媽媽包禮物呢。
回想起這些事,我的心很甜,笑容也浮出臉上,我四歲的兒子看到了,問:「媽為什麼笑?」
我忽然想起,要給孩子的聖誕禮物還沒包好。
Nostalgia原來這麼有意思。﹝棉蘭二○○三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