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记厦门二中生活片断
善念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学毕业离开鼓浪屿二中已半个世纪了。在这漫漫的时光长河里,不知历尽多少风霜坎坷,尝尽人间各种悲欢离合,有痛苦也有欢乐!
每每夜里梦徊,总忘不了年青时在鼓浪屿二中那段欢乐的时光。
厦门处于我国东南沿海,风光明媚,鼓浪屿是厦⻔的一个小离岛又是厦门最漂亮的地方,这里方圆只有几平方公里,岛上禁止机动车行驶,因此马路很 狭小,大有曲径通幽之感觉,是我国最环保的地区之一,环岛有不少美丽洁白的沙滩,海水非常清澈,是理想的海浴场。
二中原来是厦门最老的教会学校,因此英文水准较高,母校在鼓浪屿的半山,风景十分美 丽,傍边就是大德记洁白的海滩,不远就是著名的叔庄花园海浴场,漫长洁白的沙滩,古色古香的九曲桥,十分引人入胜!
鼓浪屿不但山清水秀,而且还是音乐之乡,钢琴的密度全国数一数二,在街上走随处都可听到悠扬的钢琴声,著名的钢琴家殷承宗就是我们的校友!这里的人音乐水准都很高,懂得欣赏音乐,厦门经常举办高水准的大型音乐会,都高朋满座。受到音乐的熏陶,潜移默化,厦门人一般都很善良文明,女的都很漂亮机 玲, 我们班上就有不少漂亮的小美眉,想当初我刚进校时,由于我鼻梁长得高,鼻头又有点弯,于是这帮小美眉就冲着我喊美国鬼子,要知道当年全国上下都在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可是小美眉在叫我美国鬼子时,那声音是那末的温柔亲呢,一点敌意都没有,于是我就慢慢受落了。
无巧不成书,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吕良德老师,不但英语讲得很棒,人也长得非常帅,鼻头也有点弯,也是一副鬼子相,因此我和他一见如故,我喜欢他那坦坦荡荡直爽的个性,课余他也喜欢找我聊天,因为我刚从海外回来是个落后分子,因此他什么都敢跟我讲,不怕我告密,他积了几年没地方吐诉的东西, 因此一古脑儿都向我说,我也全神贯注的喜欢听他的英雄故事,我们大有相逢恨晚之概。
吕老师英语造诣很高,讲课时很多例子都是随手抓来,脱口而出,非常生动,讲课也很幽默⻛趣,很受同学们的欢迎。
英雄当然赢得美人归,他娶得了一位厦门的美女,郎才女貌,如鱼得水。老夫老妻有时吵吵架顶顶嘴唱一唱那“家家有本难念的 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因此有时在上吕老师的课时,忽然发现他在乱讲话 了,我就猜测他老婆昨晚又再跟他念经了。
吕老师知道我会修理收音机,一天晚上,他请我到他家作客,寒暄几句,吕老师就抱着一部收音机过来,苦瓜脸的说已经好几天不响了,看能不能修,我一看这还是一部古老十八代菲立蒲的收音机,于是我就把收音机的后盖打开,往里一看,我当场傻了眼,愣了老半天。
机内既没有铁架也没有接线柱,所有的元件,电阻,电容器,电子管,都是 悬空焊接,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排在扬声器的周围,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到这样奇怪布线的收音机。
于是我七摸八摸,忽然间,居然给我摸响了,吕老师苦瓜脸⻢上变成莲蓉脸,高兴得直摇大拇指誇我,然后他熟练的找到了BBC电台,在那个年代这还是敌台呀!于是我们师生两就这样既高兴又紧张的静静的在收听BBC敌台的广播。
现在回想起来,可惜当时没从吕老师手中收购这部古董中之古董的收音机,如果现在拿去苏富比拍卖行去拍卖,肯定会拍出一个天价来!
后来我去了香港幸运的爬上了香港菲立蒲公司高级工程师的职位,70年代,菲立蒲生产的第一部电子钟收音机是我设计的,全机布线都画在电路板上, 没 有密密麻麻的布线,只有两条线接到喇叭上,适合大量生产,因此几年时间就生产了一百多万部畅销全世界,我为此还得到了荷兰总部的嘉奖,这是后话。
因为是从音乐之乡鼓浪屿二中出身,我非常喜爱听歌,尤其爱听怀旧歌曲,在家里我组装了一套音响欣赏,结果发烧到为了增强低音效果,不惜把客厅的地板给挖开一个洞,装上低音喇叭,以地库作为共鸣 箱,以为得意,却不幸给老婆发现,还得了,好好的柚木地板给开了一个洞?因 此冲着我念了一整年的经,没好日子过。
在鼓浪屿二中读中学的那个年头,正是我国三年的困难时期,没饭吃,大家都在喝番薯稀饭,当年没饭吃就吃海草,其实海草含碘量极高,现代人都当保健品来吃,可是那年代,每人每月也只有一匙羹的⻝油供应,没油炒的海草干瘪瘪的,很难吃,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吞进肚里。
因为自然灾害,全国闹饥荒,农村没饭吃,养的猪也瘦的像狗一样可以跳高,喝的粥,只有几粒米在水中飘呀飘,因此“洪湖水浪打浪”那美妙的歌声, 当时唱红了整个江山。
由于营养不良,因此很多人染上了水肿病,脸肿的如圆月,胳膊比大腿还要粗,手指压下去就是一个洞,老半天才弹上来,当时不知哪位天才发明了养小球藻,鼓吹小球藻的营养最高,吃一丁点儿就能抗饥饿,还可以治疗水肿病, 因此中央一提倡,全国又掀起了养小球藻的运动。
我们学校也响应党的号召,在团支书的带领下,同学们干劲冲天,挑泥担 水,在校园内筑起了一个水池,每天都挑几担尿水往水池里灌,用尿水养小球藻。不久丰收季节到了,同学们把池水抽干,刮下池壁上厚厚的一层白垢,晒干了,这就是著名的小球藻了。
现在回想起来,天才毕竞还是天才,尿水确是宝物,君不见现在还有台湾人在喝尿水养身,长命百岁。难怪我们的同学,现在已经七老八十了,还是红光满面,拥着舞伴精神抖擞逢恰恰的舞在跳,五十年不变!这大概还是拜了小球藻之赐。
伟大的祖国,人才辈出 ,文革时期,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另一位天才,发明了鸡血疗法,据说打了鸡血,就会斗志昂扬,战无不胜!因此特受红小兵的欢迎。
当时我还在广州暨南大学就读,我班就有一位同学专⻔养了一头公鸡, 每天就抱着这一头公鸡到校医室打鸡血,后来他到香港经商,改革开放后,回到内地做生意,住在酒店,果然每天晚上就半夜鸡叫,笃笃的敲⻔声,铃铃的电话声响个不停,里面传来娇滴滴,银铃般美媚的召唤,搞到我那位同学回港时,两眼发黑,腰酸背疼,一轮燕窝,冬虫夏草的吃补才回过神来。
日光岩是鼓浪屿美丽的景点之一,高高的山头,站在这里可以暸望到像睡美人般的金门岛,和边上大,小二担两个小岛,这是老蒋的地盘,当时国共还处于冷战状态,老蒋不时派战机或水⻤过来骚扰。有一次,一架战机飞了过来,经过厦⻔上空⻜到集美时,被我高射炮部队炮击,其实高射炮准确度不
高,很难打中飞机,需要几十⻔高射炮同时开火才有效,几十⻔高炮一起开火的巨响,十分惊人!当时侨校的师生正在饭堂开饭,忽然之间,一声巨大的炮声,天崩地裂,吓得他们个个屁滚尿流,喊爹叫娘的都躲到饭桌底下,十分狼狈!
因此处于最前线的厦们一直处于战备状态,全民皆兵。我们也不例外,都要军事训练,晚上,有时同学们还要到海边轮流通宵站岗放哨,防特,防偷渡,两个钟头轮一班。女生也要去,一般都会安排一个男生护花,给她们壮胆,一男一女两人一班,男的发一枝老爷步枪,一粒子弹,但子弹不能上膛,只可以放进口袋内。
孤男寡女,男的血气方刚,女的情窦初开,漆黑的夜晚两人躲到海边的小丛林内站岗,漫漫长夜,居然相安无事,手指头碰都没碰上一个,可见当年我们是多么的纯情,革命情操有多么的高尙!
在那个年代,粮票,油票,布票花花绿绿什么票都有,可就少了一个鞋票,因此大家都光着脚丫子上学,没鞋穿。夏日炎炎,鼓浪屿的柏油路都给炙日的阳光晒得滚燙,我们还能赤着脚到处跑,真是厉害!少林和尚练的是铁砂掌,我们练的可是铁脚板,凭这功夫后来文革时就可轻松步行拉练到延安。
当年我们读书每年都要下放农村劳动锻炼一个月,我们是到学校的农场劳动锻炼的。二中农场位于另一处海边,要坐轮渡过去,那里海水退潮时就露出一望无际的烂泥滩,上面布满无数的花岗岩。一米多⻓的岩石三个一堆交叉的立着,互相间隔一米,整⻬的排满在那烂泥滩上,涨潮时海水就漫过来,淹没了岩石,退潮时岩石又冒了出来,如此潮来潮去,一年过后,岩石上就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牡蛎,里面就藏着美味无比的嫩蚝。
隆冬天寒地冻,我们就下农场铲蚝,那是两人一组,拖着一条小木船拉到蚝石边,然后两人合力把蚝石搬到到小船上,于是一人扶着蚝石,另一人就拿起锋利的铁铲,把牡蛎全刮到小船内,这工作是抢在海水退潮时干的,等海水回涨到脚踝时,就得收工回去了。
海水退潮时间不同,每天相差八个字,因此有时就得在深更半夜,摸黑下水,刺⻣的寒风,冰冷的海水,冻得你直发抖,锋利的蚝壳把双腿划得一条条的伤痕,泡在海水开始刺痛,后来就麻痹了,那是非常艰苦的工作。
我们班彼得和建辉表现得最积极,海水一退,他俩就拖着小木船打前锋,飞快得往烂泥滩滑过去,抢时间干活。我很奇怪,他俩平时都和我一样,吊儿郎担的,怎么现在这么积极了?于是在铲蚝时,我偷偷的望过去,只见他们一面铲蚝,一面挖开一只蚝壳取出里面鲜美的嫩蚝,仰起头来往嘴里一送,咕碌一声就吞进肚里。哗,有这么好的事儿也不早一声通知我,于是我也捡起一颗蚝壳拿在手里,可是翻来覆去,就像老鼠拉龟无从下手,不知如何打开。只好走过去,虚心向他们讨教,原来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口袋装了挖蚝的玩意儿,并慷慨的送了我一个,教了我打开蚝壳的法儿,于是我毛手毛脚才挖开了一只,还没吃下去,他们那边已经吞下五只了。
要知道生蚝可是生精补肾的高级补品呀,在那个时候,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可天赐良缘却给我们狼吞⻁咽生蚝的这个好机会,真不知是那世修来的福报!
在那个年代,虽然物资生活十分缺乏,但精神生活却十分丰富,因为厦门是音乐之乡,因此经常举办音乐会,闻名的女高音刘淑芳也曾到厦门演唱,她悠扬的歌声:“西坡捏”,“宝贝”,“梭罗河”等民歌那时飘扬全国上下。
在文化方面,当时全国还翻译了大量的外国名著和电影,尤其是苏俄大文豪的著作,如:托尔斯泰的“复活”,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奥赛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夜”,“白痴”等等,当时都是非常卖座的影片,记得在看“白痴”影片时,当荧幕上播出非常漂亮美丽的女主⻆娜塔莎-菲里波芙娜的特写镜头时,全场观众都发出来一片惊艳之声!
我是个标准的影迷,一有新影片放映,在晚上自习时间就往鼓浪屿影院跑。
在鼓浪屿那三年,我是住在我三姆家里,对正前⻔就是一大片基督教墳场,人们叫它番鬼墓,番鬼墓阴森森的⻤影瞳瞳,我就和番鬼魂为邻,三年来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墳场对面马路住着我班校花如玉的家,她长得很美,像古典美人,闭月羞花,令人想起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她深居简出,我每次从厦门,回来,经过她家总要回头望一望,可我没那“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处”的福气,每次回首那栏杆处鬼影都没见一只,然后失落的走过墳场回家。
就这样一边是美女,一边是魔鬼,每天不断的在轮回,五十年后,终于证悟了人生,原来人生不过如此,如梦幻泡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如“心经”所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悟透这 道理,人生还有什么执着放不下的呢!
善念 写于悉尼 10-09-2012
(凡夫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