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礼或无礼？
苏妮安
事缘看到一个视频，内容是日本小学生放学回家的路上，过完斑马线会回过身来，双手贴着拼拢的双腿，朝着在斑马线前停下让行人过马路的汽车司机，来个九十度鞠躬。
朋友看过点了赞，还留下好评。
刚与之结伴到日本度假的旅伴，看后却深不以为然。
在东京逗留期间，两人决定到‘日本桥’的某大百货公司逛，原来的计划是从酒店所在的‘赤坂’，乘地下铁‘千代田线’往东一个站，换乘‘丸之线’再换‘银座线’各两个站，一共只是五个地铁站的距离，即到达目的地。
在地铁站换乘意味着有更多路要走更多梯级需要上下，不喜多走路的旅伴决定听从谷歌建议，往西乘搭两个站到‘表参道’，只需一次换乘‘银座线’，理想中可安安稳稳地坐在地铁车厢里，乘八个站到‘日本桥’。
反正我们在度假不急着赶时间，我顺从了旅伴。
搭乘‘银座线’这一日，终于浅尝东京地铁拥挤的滋味。
星期五早上约十点钟，早已过了可以预见会异常拥挤的上班时间，可是在‘表参道’站上车时，车厢已经满座，过道也已经站满人。
按惯例排队随着前头缓慢地向车厢移动的人群开步往前走，同时自己习惯性地跟排在前面的人，拉开一点自我感觉舒适的距离。这时突觉背后有一股力道在轻轻地推着自己加速往车厢里移动，上了车勉强在人群中车厢门边找到扶手，赶忙握紧站好，这才发现在背后推自己加速往车里移动的是位日本中年大叔，身旁还挤站着他的女伴。
从前只在新闻里看到日本上下班时间，地铁拥挤的程度，在车厢门关闭之前，月台工作人员必须在搭客身后，伸手拼命把搭客往车厢里推的画面。
我们成长与生活的社会，除非是意外，否则在没有得到当事人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发生与陌生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异性，甚至可把它当成是冒犯。
那一日自己也领略过这一幕了。
上车时与之挤散了的旅伴，在车厢里经历的却又是另一个故事。
也许她想趁有人下车，可以在空出的座位坐下歇歇脚，所以一早已经移进车厢中间，两侧坐满人也站满人的人群中。
地铁走走停停，一路上车的多下车的少，好不容易在她对面左侧座位有人下车，她刚移步挤过去，空位已经被一个动作敏捷的年轻日本男子捷足先登，那人一屁股坐下就闭起眼睛睡下。
旅伴失望之余，只好再耐心等待。
停过两个站之后，是她后边距离两个人之遥的座位空出来了，不顾另外一个日本男子正迅速朝座位移去，她毫不迟疑地挤开另外两位搭客，就只是早那么一秒，旅伴已经非常有‘底气’地在座位上坐下了！
在殖民地长大，长期在北美洲生活的旅伴，对日常在地铁公车或任何公共场合，接受年轻人与男性礼让座位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地认定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
在东京地铁上与日本男性‘抢座位’的经历，实实在在是个不小的文化震荡！
撇开日本文化中男尊女卑的传统，单从旅伴饱经西方文化洗礼的立场与观点，自然会深觉日本男性不但不尊重女性，兼且十分无礼，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自己搭地铁到地底下四通八达的银座地铁站那日，到了站循着指示牌寻找出口号码，未几来到通往地铁站里，一座极罕见的电梯，却又没有指示牌的三岔路口，正犹豫着这是不是自己正在寻找的正确出口？掏出地图来研究了一阵子，正拿不定主意间，一位衣着整洁得体的中年日本大叔，开口用英语问我是否迷路了？我简略说明了自己要去的大厦，他二话不说，马上打手势请我跟他走，按开电梯门，非常绅士地伸出左手表示‘请进’，把我先让进电梯，到了路面领我走一小段路，把目的地指给我，然后朝我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自助旅行期间，遇见过有礼貌乐于助人的当地人，同时也有不愉快的经历。
某日从京都名列世界文化遗产，与日本从闭塞的幕府时期走向明治维新，有着关键性历史背景的‘二条城’出来，搭地铁回酒店的路上，从右边车门上车时所有座位已坐满，其他空间也站满了人，只好用左手扶着座位背后打横的金属杆，脸朝右边的门，站在挤满人离车门约两个人距离处，就几乎是两排横向座位间的过道旁。
地铁在下一站停下，这回打开的是左边的门，上来一群约莫是刚进中学的男学生，从左边走近站定在旁边过道口的男生，个子还没我高，上来站好没一会儿，毫无预警就突然伸出左手臂，迳直横过我握紧金属杆的左手，直接跨到我右边去握着同一根金属杆，这一着看得我莫名其妙！不禁好奇地朝他看过去，没想迎接我视线的，竟是对方恶狠狠地瞪着我的一双眼睛！
这一幕着实吓我一大跳，一路上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
对于这男孩的出格举动，能想到的解释只有：日本孩子从小被教导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相信很自然地也不会愿意承受别人缺乏考虑而给自己造成的不便。他走近站在我身边想扶着金属杆站稳脚时，我没及时往右移开左手让位给他，这惹怒了还未经世故还没学会隐藏七情六欲的他，换成是略有修养的成年人，或许心中会嘀咕甚至咒骂，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泄愤。
乘新干线旅行途中，定时有工作人员从车厢后面进来，一面往前走一面巡视，临离开往前一节车厢之前，照例会转过身来，朝着旅客鞠躬道谢，才继续往前面车厢走去。
依计划搬往赤坂酒店那天，我们请原来住的酒店值班经理打电话叫计程车，她站在酒店门口送我们上车，毕恭毕敬地一遍又一遍地九十度鞠躬，直到计程车走远。
每个国家民族，基于文化传统，都有自己规范的行为准则，例如在日本的公共场合或列车上，应避免大声喧哗，手机必须调成静音，在路上不能边走边吃东西，除非是通往机场的电车，否则大件行李应避免带上地铁车厢之类，免得给其他乘客带来不便与困扰。
能做到更深层地了解各国的国情与行为规范，尽量避免‘踩地雷’，自然会减少旅途中的各种不愉快。
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当地人，要把一个民族说成有礼貌或没礼貌，恐怕任谁都无法说得清。
完稿于2023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