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的故事
苏妮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每星期某天某一特定时段，必定跟妈妈守在电视屏幕前，等着看我们母女俩都非常喜爱的兽医故事连续剧 “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 ” （ 电视剧没有规范中文译名，中国把原著译成“万物既伟大又渺小” ），每个星期都是一个独立单元，剧里人物却是固定的。故事背景是二次大战初期，英国经济萧条的三十年代后半叶，电视剧中男主角，刚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 ( Glasgow ) 大学兽医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哈略特 ( James Herriot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当时每一个就业机会，会引来八十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兽医争夺的背景下，竟非常幸运地获得了兽医助手的职位。
James Herriot 原名 James Alfred Wight，是家中独子， 父亲原是造船厂工人，夜间在放映默片的电影院兼职弹钢琴。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船厂倒闭，电影进入有声年代，哈略特的成长时期，父亲都经常处在失业中，家中经济主要靠比较强势以裁缝为业的母亲支撑，上门定制服装的客户，都是格拉斯哥非富即贵的夫人们。
从小父母咬紧牙根节衣缩食，把最好的都留给他，坚持把他送进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受教育，一心一意栽培他成材。他自幼酷爱阅读且博览群书，受业余钢琴师父亲的音乐熏陶，无论是古典、爵士或流行音乐，都欣赏都喜欢，尤喜小提琴乐曲，极其感性内敛的哈略特，从小怀着对动物的满腔热爱，少年时代已经立志长大要以兽医为业。
在兽医学院期间，他曾到自己的出生地，英格兰东北部的桑德兰（ Sunderland ）一家兽医诊所实习，学校假期结束回校前，还获得诊所兽医的承诺，毕业后会聘用他当助手。岂料桑德兰的兽医助手职位，在他毕业后刚上任第十天，兽医雇主原有在灰狗赛场负责检查灰狗健康状况，是否适合参赛的合约，竟不获续约，因此再也无法负担继续聘请他当助手，他得即时另谋高就。这才有了哈略特辗转来到北约克郡（ North Yorkshire ）的瑟斯克( Thirsk )，在‘西格法侬’ （ Siegfried Fanon ）的兽医诊所，以周薪四英镑包食宿，受聘为西格的助手，从此在这非常小的小镇瑟斯克安顿了下来。
当时谁也没料到，瑟斯克这位初来乍到，对傍着奔宁山脉 ( Pennines ) 的约克山谷 ( Yorkshire Dales )，一见钟情且终生不渝的菜鸟兽医，四十年后，以 James Herriot 为笔名，凭一管幽默风趣的生花妙笔，把自己近半个世纪以来，奔走于北约克各大小农场，苦乐参半的兽医生涯，写成十分精彩的回忆录，细腻生动又温暖感人的文字，让他名扬四海！
回忆录的第二章，叙述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来到绿野看不见边际的约克山谷，只见连绵不断的石块砌起的围栏，纵横交错，沿着山谷里的丘陵，一路往山上或山下延伸，石头围栏把草原分割成一块块的，远看似散落在草原上的牛羊，在夏日和熙的阳光下，安静悠闲地吃着草。
在城市长大的他，一瞬间被眼前的这副景色迷住了！他尽情地呼吸着山谷里清新无比，带着绿草野花气息的新鲜空气，与充满工业与汽车废气的桑德兰与大城市格拉斯哥的污浊空气一比，简直是天渊之别。他彻底爱上了这片山谷，终生欲罢不能。
回忆录里，他常会花上不少篇幅，真情流露地描写他热爱的约克山谷景致。
出诊农场途中，但凡看到即刻被吸引住的景色，兴之所至，常常会把小破车停下，带着每天伴随他往各农场出诊的小狗往绿野荒地里走一程。尤其在抗生素尚未面世的三四十年代，用在牲口的药物非常原始落后且种类有限，在农场牲畜治疗上不尽如人意之际，情绪低落的他，索性在绿野里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在这片山谷里调适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再重新上路。
当兽医诊所助手的头十年，意味着朝九晚六之外的所有农场出诊任务，全都落到他头上。一年四季任何季节，任何时间不论远近，只要一通电话，他都必须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尤其一年之中，有六个月都是酷寒的约克郡！
双脚踏上冰冻地板，披上寒彻骨的衣服，出门把马力小的二手破车开上乡间小路，遇到下雨天，雨水从帆布车顶哗啦哗啦地流进车子里，小破车一路吱吱咔咔地奋力往郊外山上的农场开去。
春寒料峭，各大小农场的母绵羊，开始陆陆续续产下羊宝宝的时候，是兽医一年之中最忙碌的季节。他常在回忆录里感叹，约克郡农场里的母牛，似乎特别喜欢在半夜里生产。事实是：节俭成性的农场主，宁可自己动手，一般都不太情愿付钱请兽医来给母牛助产，除非是母牛从早上开始阵痛了一整天，到了半夜还无法把牛犊产下来，农场主一筹莫展，开始担心小牛犊会死在胎里，那是要亏大钱的事，只好咬着牙拨通兽医诊所的电话！
来到农场里的兽医，无论待产的牲口是在牛栏里或在户外，无视任何季节，都得在严寒中把上衣剥除光着上身给牲口助产。待在牛栏里虽然会温暖些，可还是得伏在冰冷粗糙铺满小石头，遍地沾着牲口排泄物的牛栏地上，把消毒过的手臂探进难产的母牛产道，小心地把手指轻轻地从母牛子宫中，探寻分辨找到牛宝宝的头与两只前腿，还得设法在有限的空间把胎位矫正，同时必须咬牙忍受母牛阵痛时，收缩力度给产道里的兽医手臂带来的巨大痛楚，过程也许是一两个小时，在想尽办法克服重重困难后，最终让骨盆狭窄的母牛，能够顺利地把还活着的宝宝产下。
至于惯常性地，一不留神就遭牛马踢一脚，或为治疗小猪崽而走进臭气冲天的猪窝，遭张开大口露出一口大黄牙的大母猪追赶袭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出口狼狈地逃出猪窝，都是家常便饭。
他在书里不止一次提起，看到初生的小牛犊小羊羔，在新任妈妈温热的舌头下舔掉身上的薄膜，或见到一整窝粉嫩的小猪崽，是他兽医生涯最欣慰最开心的时刻，给牲口助产付出的所有辛苦劳累，都值了！与他在回忆录里写的最大不同点，实际上他并没有在来到瑟斯克当兽医助手的第二年，被原名辛克莱 （Donald Sinclair）的雇主西格法侬升为诊所合伙人。
他前后当了十年周薪区区几英镑的助手，这十年中，他两次要求与自己相处得很融洽，但脾气古怪急躁的西格把自己升为兽医诊所合伙人，却都被拒绝了。这时的他已经有妻儿得养活，还得在有限的收入里，均出一部分寄往格拉斯哥奉养父母。
他每星期工作六天半之外，还必须包揽下所有不定时的出勤，如此辛勤地苦干了十年，靠着那份微薄的周薪，完全没有积蓄，更别提希望为日渐长大的两名孩子，提供自己接受过的优秀私立学校教育。考虑再三他决定离开，谁知事情峰回路转，最终得偿所愿。从此，诊所门口辛克莱兽医的金色名牌下，添了写着哈略特原名 J.A.WIGHT 怀特兽医的另一块牌子。
民风淳朴保守的约克老百姓，一般都不苟言笑，但是在冰冷严肃的外表下，多半藏着一颗善良热情的心。农舍里的一切食物，全都来自自家农场，农场主的妻子会把自家母牛生产的牛奶制成牛油乳酪，农场里杀了猪，做成香肠烟肉（ bacon ）等。
善良的农场主，往往会把在牲口棚里辛苦完成任务的兽医请进农舍，共进一顿约克传统的烤肉与约克布丁，或与家人一块喝杯茶，配自制的牛油果酱司空饼。临离开，还会给兽医的后车箱里塞进一磅牛油、一磅香肠或半打鸡蛋。几十年下来，从被质疑的菜鸟兽医到被认可，甚至被当成是自己人，哈略特完全与约克百姓与他热爱的这一片土地，互相接受互相征服了。
每天在各农场出诊回来，与妻子聊起出诊时发生的趣事或糗事，遇到的各式有趣人物，哈略特的结束语永远是：有朝一日，我非把这些写下来不可！
六零年某日，他带着女儿回去格拉斯哥探望父母，走进父母家那一刻，竟意外看到父亲已经躺在棺木里！父亲毫无预警的去世，是压垮哈略特的最后一根稻草！与母亲比较疏离的哈略特，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强势，令他感觉难以亲近。与父亲正相反，一向与父亲非常谈得来，尤其父子俩一聊起热爱的足球，默契一致地支持的桑德兰足球队，总是聊个没完没了，也许也因为父亲大半生不得志，同情之余，无形中拉近了父子间的距离，父亲的突然离世，令他非常难以接受。
他与西格都不是精明的生意人，即便成了兽医诊所的合伙人，虽然改善了经济情况，却并没有让他得尝所愿地具备能力，给一对子女提供优质的私立学校教育，他常年怀着无限愧疚与无力感，对孩子们只能接受公立学校教育，他有极深的歉意。而且他一生都觉得愧对父母对他的付出，尤其父亲的突然离世，子欲养而亲不在顿时成了他的锥心之痛。一生中从不对人打开心扉的哈略特，即便是妻子儿女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雪上加霜的是：他疑心有人插足他与妻子间的感情。旁观者无法真正理解，患者也厘不清的许多缘由，种种因素的堆积，令他陷入了抑郁症的深渊！在漫长艰辛的治疗与折磨人的康复过程中，虽然无法对家人打开心锁，家人却始终是他最强的依靠与精神支柱。六十年代将结束，他开始在工余时间，坐在起坐间的电视前，伴着看电视的妻子，对牢小几上妻子送他的小型打字机，把一个个有趣的回忆记录了下来，每一章都是个独立的故事，朴素不做作的句子用字浅白，他把故事用极生动又幽默的方式描述出来，往往让读者读得嘻哈绝倒捧腹大笑。哈略特的雇主，后来的合伙人西格，与弟弟特里斯坦法侬 ( Tristan Fanon )，都是给回忆录添加大量有趣情节的精彩人物。
西格善良聪明，却性情古怪急躁，他唯一的死穴是小孩，唯有面对小孩子，他才能发挥最大的耐心，成人一律得忍受他常常把人弄得啼笑皆非的直率与急性子。弟弟特里斯坦是正在爱丁堡大学兽医系，修读最后一年的准兽医，整天翘课考试不及格，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喜欢恶作剧爱追漂亮的女孩子，香烟与英国小报‘每日镜报’从不离手，爱逸恶劳的典型人物，却是哈略特真实人生中的铁杆兄弟。回忆录中记载了许多有趣的动物诊疗故事，都是根据他自己的经历，稍加润饰写成。非常富有的庞太太养了一头叫 Tricky Woo 的宠物北京狗，被宠坏的 Tricky Woo 对当年标准鸡肉狗粮，早已厌烦不堪，蛋糕饼干却来者不拒，结果饮食不当体重超标的北京狗，时时消化不良，跟女主人出外散步，一便秘便赖在地上不肯动，管家只好马上把电话打到诊所请兽医出诊。这是最受兽医们欢迎的顾客类型！从哈略特进门那一刻起，庞太太便招呼宠物狗：瞧！Tricky Woo! 你的‘哈略特叔叔’看你来了！给‘病人’排完便，管家会非常周到地请‘哈略特叔叔’在温暖的壁炉前，舒服柔软的丝绒椅子上坐下，奉上香醇的雪莉酒，精致可口的饼干点心等，一面听庞太太絮絮不休地述说 Tricky Woo ‘交笔友’的琐事。
每逢节假日，庞太太带着宠物狗到海滨度假，‘哈略特叔叔’总会收到署名 Tricky Woo 送上的珍贵烟熏鲱鱼，圣诞新年还有来自伦敦毕克迪丽百年老店的名贵食品礼篮，篮子里装的全是普通食品店看不到，既昂贵又特别可口的食物。至于以各种名目，差司机送到诊所，孝敬‘哈略特叔叔’的法国蓝带白兰地与西班牙产的上好雪莉酒，就更别提了。
为了诊所收入着想，无论如何得保住从不拖欠出诊费的一等好顾客，而更重要的是：看在名贵的酒与食品礼篮，还有令哈略特一家大小馋涎欲滴的烟熏鲱鱼份上，自认具备‘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的哈略特，尽管得忍受合伙人西格的嘲笑，还是‘心甘情愿’地认了 Tricky Woo这只四条腿的侄儿！
回忆录中亦不乏描写孤独无依，靠微薄退休金过活的老人，与猫狗相依为命，度过风烛残年的感人故事。猫狗的寿命远比人类短得多，一般十三四岁已是极限，通常都无法陪伴老人走完人生。更有提前患上不治之症的狗儿，与其眼睁睁看着狗儿一天天地在病痛中煎熬，不忍心看着狗儿活受罪，哈略特都会向老人建议，让狗儿尽早脱离苦海，依依不舍的老人，轻抚着与自己日夜相伴的狗儿，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出于对狗儿的爱，也只好忍痛把头点下，兽医取出针筒之际，湿润了双眼的老人，缓慢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外。
当年与妈妈一块看这部电视剧时，除了主角哈略特与诊所伙伴西格说的英语易懂，一到约克农场主出场，那口浓重的约克方言，听得人一头雾水！回忆录里写到与农场主的对白时，才发现根本不能用标准英文语法来理解约克方言！而且一般两个音节的字，发音也只剩下一个半！也真难为了当年我们还把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回忆录故事先在英国报章连载，之后集结成书，取名 If only they could talk（但愿它们会说话 ），七零年代初在英国推出市场之后，反应不俗。那些年，不单只在书店，英国的邮局药店超市，所有看得到的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的都是哈略特的一系列回忆录。适逢一位濒临破产的美国出版商来英国搜寻新书，一心想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找到适合美国读者阅读口味，最理想的是能畅销得让他的出版社起死回生的书。
在英国出版商推荐下，他不情不愿地把哈略特英国味道特浓的新书带回大西洋彼岸，凭他的直觉，美国人绝对不会对一个英国乡下兽医写的故事感兴趣！出版商回到家，随手扔在茶几上的‘但愿它们会说话’，被妻子无意中拾起来读，谁知一读之下惊为天人，马上逼着出版商非出版不可，套句西洋人爱用的：余下的都是历史了！
七零年代上半叶，哈略特的书在大西洋彼岸，风靡了整个北美，畅销的程度，非常出人意料之外。出版商把他请到美国，举办与读者见面的签名会，上电视接受访问等。从东岸到西岸横跨北美洲，一个城市紧接一个城市，所有活动时间紧凑，习惯了约克乡间生活节奏从容不迫的哈略特，经不起舟车劳顿精神紧张，三个星期下来，带着支气管炎与膀胱炎回到约克郡的老家，治疗休息了好几个星期才恢复健康。之后陆续再出版新的回忆录，出版商数度邀请，也许回忆录的销路会受影响，可人家哈略特再也不愿意为宣传新书而横渡大西洋。在他眼中，写回忆录只是业余消磨时间的爱好，留在约克郡做他热爱的兽医工作，才是他最舒心自在又踏实的生活方式。
七零年代末，英国广播公司（ BBC ）买下他的回忆录版权，拍成当年叫好又叫座、风靡许多电视观众，包括我们母女俩的连续剧 “ 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 ”。至今还没听过电视剧有规范的中文译名。倒是回忆录当年在美国出版时，被重新命名为“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 ，在中国被译成“万物既伟大又渺小”，台湾繁体版则译成“大地之歌”。
四十年后的今天，英国广播公司又根据哈略特的回忆录，重拍了同名电视剧。他在英国出版的八本著作，前六本被合集成厚厚的三大册，最后两本成了第四与第五。
前四册被重新命名，用了极优美的爱尔兰诗人的赞美诗其中一段的四句：All things bright and beau+ful 万物有灵且美丽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 众生既伟大又渺小All things wise and wonderful 万物既聪慧又奇妙The Lord God made them all 皆来自造物主的创造（ 中文译句一部分用了中国出版的回忆录中文译名 ）Every Living Thing 天下生灵瑟斯克在约克城北部约三十八公里外。
距离哈略特笔下描写的瑟斯克，已经过去了八十年，至今还保留着英国城郊小镇的传统，广场边的邮政局也卖文创产品，还兼具促进旅游服务，头发花白的邮局职员，礼貌又不厌其烦地为游客指引往昔日兽医诊所兼住所的方向。小镇市中心有个广场，上世纪三十年代，还延续着古老的习惯，每个月的赶集日，小镇附近的农场主，会把要出售的猪牛羊马，赶来广场上进行交易。
兽医一年到头，每日应召到各农场给牲口出诊，都让农场主赊账。收到账单的农场主，都会在赶集日进城，在市集做完交易，兜里揣着卖掉牲口得来的镑钞与先令，习惯性地到广场边上的小酒馆，尽情地畅饮几杯，临回农场，才醉醺醺一身酒气，走得东倒西歪地，到广场边上拐个弯就到的兽医诊所，清掉欠款。
门口挂着大大的横幅 ‘The World of Herriot’ （哈略特的世界），是一排外貌普通的红砖房子中的其中一间，它就是当年哈略特工作的兽医诊所，楼上也曾经是他一家的住所，今天已经改成纪念他的博物馆。回忆录里描写过起居室的壁炉边，哈略特与最初的雇主西格，完成一天辛劳的工作之后，两人时常坐在壁炉边的两张破旧大沙发，喝上两杯苏格兰威士忌，聊天至天亮。如今沙发仍在，自然已不是原件。在书中频繁出现的起居室白色法式大窗，开往屋旁长型花园仍依旧。某次，哈略特淘气执着的儿子，自小对兽医父亲治疗动物产生浓厚兴趣，为着一窥父亲治疗一头狗，而爬上诊室窗外的紫藤枝干，好居高临下看个究竟，没想紫藤的枝干不够粗壮，承受不了九岁小男孩的体重，结果跌到泥地上摔个四脚朝天。
两年前到访瑟斯克是五月初夏，应该是紫藤花绽放的季节，在花园中逛了一会，书中提起的紫藤已不复见，倒是后来读到回忆录里记载，长形花园四周的花圃土壤里，埋过许多因为无药可治，不忍小动物继续受病痛折磨，而让它们安乐死的猫狗尸体。屋子里从大门得经过长长的过道，才能抵达动物诊疗室与药房，英国的诊疗体系都是一脚踢，诊所都附设药房，兽医诊所与人类诊所都一样。房子的尽头，宽大的空间前身是马槽，后来成了动物医院，需要治疗留医观察的牛马羊各种动物，都会以各种方式被圈在这里。
诊所的接待室，除了带着宠物猫狗来求医的瑟斯克居民，哈略特在世时，每逢星期三与五的午后，旅游车会送来一车车的美国粉丝，欲一睹回忆录作者的风采，同时要求作者在自己带来的回忆录上签名，哈略特对远道而来的美国粉丝几乎是有求必应，却不愿再踏足大西洋彼岸。
在美国出版五部回忆录，给哈略特带来巨额财富，这应了当年他在兽医学院时，某教授对学生们语重心长地说的一番话：以兽医为业，只能让你挣得三餐温饱，绝对不会让你致富，可是你的人生会非常不一样，因为兽医生涯会丰富你的人生。哈略特一直铭记于心。为避免大部分收入难逃缴税的命运，在会计师建议下，哈略特一家应该移居英国南部的泽西岛。
已经把约克郡视为心爱家乡的哈略特，宁可让百分之八十的收入，送进大英帝国的国库，却坚拒离开他心目中全英国风景最优美的约克郡，这是作为回忆录作家可敬的执着。
哈略特于 1995 年去世。他的回忆录里没有大道理，没有万恶不赦的坏人，浅白易懂的字里行间，没有华而不实的虚浮辞藻，有的只是对人与动物的关爱与同情，宛如冬天里的一床暖被，春日下的绿草花香，温暖隽永。
完稿于 2021 年 10 月 26 日星期二
编者按：读了苏妮安这篇作品，令我对那本《大地之歌》或《万物既伟大又渺小》回忆录的作者哈略特（Herriot）钦羡极了。文末那段评语：——他的回忆录里没有大道理，没有万恶不赦的坏人，浅白易懂的字里行间，没有华而不实的虚浮辞藻，有的只是对人与动物的关爱与同情，宛如冬天里的一床暖被，春日下的绿草花香，温暖隽永——更是我愿意学习的写作圭臬。真的，如果我们的作品都能宛如冬天里的一床暖被，春日下的绿草花香，温暖隽永，那该多美多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