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三日
苏妮安
儿时读童话故事，逢结局是善良的人最终沉冤得雪，王子公主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会百读不厌，深信不误这就是世界运转的法则，其时并不知道人生远非如此。
读至安徒生写的人鱼公主，悲凉的结局给孩子稚嫩的心，平添无限哀愁，掩卷心情长久郁闷不乐，从此对它退避三舍。
记得某一期‘儿童乐园’，介绍丹麦首都哥本哈根海边大石头上的人鱼公主雕塑，虽然对人鱼故事不无畏惧之心，却从此对哥本哈根的著名地标留下深刻印象。
许多年后初访哥本哈根，当年读‘儿童乐园’的小孩早已两鬓班白，行前並无丝毫意愿参观该市地标，却在抵达哥本哈根第二天，骤然间与记忆里海边雕塑的邂逅，竟是措手不及的！
人鱼公主雕塑
一分钟的邂逅
Nyhavn（ 新港）是哥本哈根于十七世纪发展起来，曾经享有百年繁荣兴盛的港口，渔船与商船经运河开进临近市中心的新港，卸下商品与渔获，再装满其它商品运走。
昔日运河两岸街道商店林立，街上挤满水手渔夫商人等，商业买卖盛极一时。
随着时代变迁，商船体积越发增大，河面宽度已容不下大商船，新港作为港口遂渐渐式微。
今日的新港已成了游客娱乐区，两岸建于十七、八世纪的房子依然保存至今，几乎全改成了餐馆咖啡馆与啤酒屋，街边许多肤色黝黑的外来移民小摊贩摆卖廉价纪念品，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卖艺人，搬个小箱子，配一些简单的道具，使出浑身解数在卖力表演。
写下大量童话故事闻名于世的丹麦作家安徒生，曾在新港热闹的街角凹进去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房子住了极长时间，因为房子实在太平凡不过，经过时一不留心就错过了。
那日到达丹麦首都，领我们踏遍大街小巷，寻找品尝当地美食的女导游给提供免费资讯：欲从新港乘船游哥本哈根运河，丰俭由人，只收几乎半价的平底船搭客队伍，会从河岸码头沿着楼梯一路排到街上，看到那一幕就找对了地方！
价格大众化的平底船，看上去已相当老旧，开船的中年人头发蓬乱花白，满脸皱纹其貌不扬，一身上下穿得邋遢得可以！
不远处横跨运河两岸的桥底下，另有一个平底船停泊处，雪白崭新的船在太阳光下闪闪生辉，流线型的设计十分吸睛，在狭窄的运河中完美地操控新颖的船，来个一百八十度既漂亮又帅气转弯的，是具备时装模特儿水平，一头耀眼金发，架着最新款式墨镜，白衬衫打领带的洋帅哥！
同样的旅程，沿途浏览的是一样的景色，价钱分别所在已一目了然！
运河两岸的房子鳞次栉比，墙壁颜色都刷成海蓝草绿棕红芥末黄，成就一道风格独特的风景，热情如火的强烈颜色对比，似乎想带给北国常年阴沉寒冷的天气一丝暖意。
据当地人说，今年波罗的海沿岸各国，都经历了阴冷潮湿的初夏与盛夏，到了八月中旬我们游船河这天，竟是哥本哈根今夏最热的一天。
黄昏六点，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炽热耀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沿着运河两岸，平底船航过之处，全是手握啤酒在晒太阳的人们，情侣们相依坐在河堤边，边喝啤酒边朝平底船上的游客挥手。
岸边露天茶座，住家后院的太阳伞下木椅上，傍着运河边的公园草地上都坐满了各年龄层的男女，一律人手一瓶冰啤酒！
这是个喝啤酒远多过喝白开水的国度 ! 而丹麦人亦对此直认不讳，且把遍布哥本哈根城里城外，数量众多大小不一的酿啤酒厂十分引以为傲！
平底船一路航向码头外，途经只有十年历史的丹麦国家歌剧院，正门朝着运河口而建的高大玻璃建筑，平底船经过处，玻璃上映出河上景色，夕阳下碧波荡漾的河水，一艘艘行经歌剧院前在河上划起长长波浪的船，活像观看一场立体动画，美不胜收！
建筑师超群的远见构想设计该记一大功！
过了丹麦皇室居住的阿玛林堡皇宫不远处，平底船朝着没有建筑物空旷的岸边开去，只见岸上围了一圈人，朝着河面方向猛拍照，船离岸边尚有五米处，才看清岸边一堆石头上，个子娇小、颜色暗黑的人鱼公主雕塑背影，竟是百无聊赖背向河面坐在岸边石头上，任由岸上游客拍照拍得不亦乐乎！
待得船靠得够近了，从船上的角度，顶多亦只能看到人鱼侧身。
猛然见到儿时只在书上看过的雕塑，尚未来得及感受彻底的真实感，平底船只稍事停留，不过一分钟即开走了。
仍旧是因了童话故事凄凉结局的缘故，愚鲁如我，本能地完全地，毫无再见人鱼公主的念想。
单车国度
抵达哥本哈根那天清晨，到酒店放下行李，即边散步边沿途浏览丹麦首都的街景，目的地是哥本哈根市区的市集。
街上不设街灯柱，一只只硕大的圆头街灯都悬挂在街道上面的电缆上。
只有两条车道的道路不算宽，也许还不是上班时间，街上车辆亦不多。
走到十字路口交通灯下等绿灯之际，无意间看到的一幕才令人大吃一惊！
双向马路靠人行道处，各划出了约两米宽的单车道，正在交通灯下密集地蓄势待发等绿灯亮起的单车阵容，完全可媲美台北街头的电单车阵！
除了阵容惊人的车阵与同是两轮交通工具之外，与台北马路车阵的相似处仅止于此。
转眼绿灯一亮，单车专用道上的骑士把车骑得飞一般速度惊人，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 当地导游一而再地警告我们切莫越雷池一步！据说路人若不小心走在单车专用道，保证被单车骑士不留情面地大声叱骂！
仅在哥本哈根就有近一半的人口以单车作为主要交通工具。
孩子一学会骑单车，即自骑一部尾随父母在单车道上来去自如。
更幼小的孩子则被放在一只带两轮，约超过一米长，少于一米宽的长方形箱子里，一般会把箱子扣在父母单车前面或后面，箱子上头还附有透明塑料遮雨布，一只箱子可乘坐最多四位小孩，有的连狗也带上了，与小孩一块挤在箱子里四处去，不但趣致可爱，又非常简单实用。
据说丹麦人使用单车为交通工具四季如一日，箱子上的遮雨布亦可为孩子作防风雪保暖用。
丹麦的单车骑士们身体力行，完美地贯彻了其环保与健康生活意识。
丹麦王子哈姆雷特( Hamlet) 的克隆堡 (Kronborg)
被称为‘斯堪纳维亚’之一的丹麦，由一个自欧洲大陆向北延伸出去的半岛与四百多个小岛组成，与北岸的瑞典隔海遥遥相对，其中首都哥本哈根所在的西兰岛东北端与瑞典最靠近，只隔着四公里宽的峡湾。
建于十五世纪初的克隆堡，就在西兰岛向峡湾伸展出去的一小片沙地上，经过多个世纪以来的重建与扩充，才成就了今天雄伟壮观的模样。
正方型的城堡东西南面都建有护城河，北部朝着与瑞典之间的峡湾，架满一整列排列整齐，炮口对准峡湾的古炮。
当年在此称王的丹麦王埃里克，利用自然地理环境的绝对优势，向每一艘载满货物，经过此峡湾向东往波罗的海( Baltic Sea)的船只赋税，胆敢拒绝交税的自然以大炮‘侍候’。
莎士比亚笔下四大悲剧之一的‘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故事背景即设于此城堡，写于城堡建成后约一世纪。
自从纪念莎士比亚逝世两百年，在克隆堡演出‘哈姆雷特’之后，同一部剧在此演出过多次，演丹麦王子的都是英国历代顶尖优秀的莎剧演员，如二十世纪上半叶横跨舞台与电影的劳伦斯奥利维耶等。
在众多丹麦古堡中，莎士比亚却情有独钟于克隆堡，作为其传世之作丹麦王子复仇故事的背景地点，想来十七世纪末莎翁写此剧时，此城堡应已扬名海外，莎翁自己在世时是否到过此城堡？无文献记录亦无人能回答此问题。
城堡建于文艺复兴时期，堡内地底建有地牢，沿着螺旋形的石楼梯往下走，一些地段完全无照明设备，阴森森地寒气逼人，里头如迷宫般转过来弯过去，一不留心拐错个弯，走在前头的人一晃眼就不见了！且地势极不平坦，走得一脚高一脚低地，一不当心就会跌个狗吃屎。
几世纪以来，除关过犯人之外，也曾利用其自然低温环境来储存食物，某个时期还是全丹麦储存葡萄酒量最多的酒窖。
城堡建筑极其宏伟，堡内的装饰，既无巴洛克的典雅，亦无洛可可炫目的华丽，克隆堡历史最悠久的只有几幅皇室挂毯，比起欧洲各地的城堡，克隆堡该归类于朴素的典型，粗犷不做作，以最原始的面目展露于世人面前。
时间充裕的话，转完古堡内部，踱出一道巨大古老大门，来到古堡朝北俯瞰峡湾的草地上坐下，深深吸进一口北国无烟霾的新鲜空气，低头细细思量一番哈姆雷特的名句：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也许会对优柔寡断，懦弱无能注定以悲剧收场的哈姆雷特之名句有新的感悟。
冠着莎翁伟大剧作背景的美名，克隆堡建筑确有其吸引人之处，周遭的风景亦十分可取，确是哥本哈根郊外头号旅游景点。
西兰岛郊外的夏日
几乎每一个旅游集合地点都设在哥本哈根市政厅前的广场四周，沿着市政厅外绕着走一圈，起码会看到不下十个不同大小旅游团在此集合。
开往不同目的地的旅游车上都配备了免费wifi，茶与咖啡则得另付费。
车子往哥本哈根郊外开去，沿着西兰岛海岸线一路往西北，狭窄的公路左边，沿着高高的山坡上，建了一座座独立式落地玻璃门窗可俯瞰海景的白色复式房子，公路右边下面的沙滩则是左边房主的私家沙滩，据说都是各国外交人员的住家。
尽职的导游沿途在介绍车窗外的风景，丹麦人的生活习惯等。 导游说到丹麦人亦喜爱作芬兰浴，即在室温五十摄氏度的木屋里蒸得全身大汗淋漓，随即开门跳入户外冰冷的湖或海水里降温，反复重复一样的步骤，以达到排毒的效果。
正说得车中各人听得趣味十足，就在那一刻，右边车窗外的海边，一道伸出海面的长堤上，只见一位赤身露体的男子，正在往冰冷的波罗的海里跳！
一车穿着外套保暖的旅客都看得瞠目结舌！
旅游车驶离了海岸线，开进一道穿过树林的公路。 左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一座巨大风车，四片巨型风车叶下碉堡似的房子是红砖建筑，从白色的木框大门与窗户的分布，房子应有三层，十分别致 有趣，因为是私人住宅，为保护房子主人的隐私，旅游车按规矩不可堂而皇之地停下，只那么几秒钟即缓缓地开走了。
即便只那么几秒，只见身为艺术家的金发风车屋主，正从花园里走出准备上车离开!
导游直叹那一天真是个幸运日！因不是每一趟经过此地都看得见风车屋主本尊，或正在作芬兰浴的本地人！
北国的夏天，只见公路旁的树林枝叶茂盛，细密地长得几乎无缝隙的树叶，生机盎然，看不见尽头的树林，每一株树上长得油绿发亮的叶子只叫人想起‘丰盛’二字！
也许一年到头大部分时候都阴冷严寒的北国，就只能在这种风和日丽的夏日美好季节，才有机会让树木尽情地把最丰美灿烂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口腹之欲
距离哥本哈根市政厅只一箭之遥的广场上，两座玻璃建筑里，空间宽敞干净整齐的摊位，是售卖本地优质新鲜食品的集中地，从口味新奇的手制巧克力、苹果酒、造型漂亮诱人的蛋糕、闻名于世的丹麦牛油面包酥皮卷、农家直销软硬不同年份的乳酪、邻近小岛出品专供配特制果酱或乳酪的小饼干、来自哥本哈根近郊香味各异的各种蜜糖、本地酿制的葡萄酒、现做黑面包三文治等。
食品包装一律是丹麦文，看不懂无所谓，英文流利的摊主们都有问必答，十分友善。
户外露天小广场摊子上，一箱箱装满半个巴掌大的扁桃、小番茄般大小的樱桃与草莓，浅绿色样子奇特刚摘下未去壳的榛果、肥大暗紫红色鲜甜无比的无花果、鲜黄的杏子，各式颜色鲜艳诱人的浆果等。
季节短暂稍纵即逝法国人奉为至宝的白芦笋、拳头般大的朝鲜蓟、紫红色英文叫rhubarb的菜根等，都是亚洲少见的蔬菜，看得人心痒难耐！巴不得样样都成盘中餐！
稍远之处停着部小卡车，货柜门往上掀起，里头设有冷房，隔成一格格放置牛肉不同部位的陈列柜，如此售卖肉类的流动肉贩倒是新鲜！
丹麦闻名于世的Smørrebrød (开面三文治)，种类繁多，一片裸麦制作成的黑面包上，可随意放烟熏三文鱼片，或切厚片的pate (猪肝猪肉碎拌香料做成的膏状食物)，冠以一堆奶油，也可以是几只小虾或鸡肉拌香草奶油，再以小片柠檬荷兰芹之类点缀。
卖相满分，只可惜试过方知实在无法消受其分量超慷慨的奶油或鸡蛋酱！
儿时读俄国翻译故事，常提到俄国人吃黑面包，当时天真地深信俄国人吃的面包颜色是黑色的！ 今日方知波罗的海沿海国家几乎都是以黑面包为主食。 至今不明白为何裸麦制成的褐色面包被称为黑面包？尤其丹麦的黑面包颜色额外地深，即便如此却绝非黑色！倒是其中添了多种谷物种子的黑面包，隐隐地有股麦香，一口咬下富有质感，含丰富纤维且可口耐嚼，格外讨喜！
最奇突之处是有些开面三文治还配几根炸得异常酥脆之物，一试之下原来是炸猪皮！即便是享有‘米其林二星’的高档餐馆，开胃小食也上这么一道，分别只是做得斯文上桌扮相精致些，大厨还别开生面地让食客把炸猪皮沾点浆果酱同吃。
食物之旅带来些许惊喜，更多的是惊叹其食物的新鲜度！
结语
一般到西欧与南欧各国，尤其拉丁语系的国家，简单的文字说明都还勉强读得懂，或猜得出其意思。
一旦来到丹麦，对着属德语系长长一大串字母组成的丹麦文，简直如看天书，所有丹麦文招牌说明似在嘲笑吾等为十足文盲。
所幸丹麦人都能说流利的标准英语，沟通起来毫无问题，给不谙丹麦文的旅客带来极大的便利。
在丹麦只逗留了不足三天，却留下极佳印象，尤爱煞哥本哈根郊外那片蓊郁。
也许有朝一日重访，该租一部可穿街过巷的单车，尽量利用如此既健康又环保的交通工具，好好深入了解孕育出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童话作品，给世上几代孩子的童年，增添了多少丰富色彩的安徒生故乡。
完稿于2015年10月17日星期六
原载棉兰‘好报’2015年10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