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我跟着孩子们稱呼妹妹的家娘。婆婆身材高大,满头银髮,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得体大方,为人随和善良,不多话,贤能持家,教子有方,更有一手好厨藝。
婆婆有五个男兒,都成家立业了,有的在雅加达,有的在马来西亚。他们都对她都孝敬有加。她的八位孫子已工作,其中两位孙女也出嫁了,婆婆亦当上曾祖母好几年了。
妹妹出嫁后是跟婆婆一起住,因此我们都跟她很熟络。她愛屋及烏,对我们都很好,她一煮了好吃的,总会想到我們,甚至姐姐弟弟的儿女。每回她出国旅行回来,都不忘连准备我一份礼物。妹妹曾把妈妈带去她家小住,婆婆把妈妈招待得很好,让我们好生感激。
妈妈去世后,我更常跟她在一起。那几年,我家孩子們都在外,每逢过年过节婆婆都叫我們到她家吃,或由她煮好拿过来我們家吃一块儿吃。平常星期六周日出外或到商场,我们都会跟着她一起去。
每年有节庆,妹夫驾车载着妹妹、婆婆和我俩,都会游车河凑热闹去。有一年的除夕晚,在我们的回程,陷在车阵之中,结果就在车上迎新送旧,快凌晨了才回到家。那年的元旦,让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我们家有聚会、外甥侄女及孩子的娶嫁婚宴,她亦是座上客,跟我们一起渡过了不少难忘的时光。
我每次回到棉兰,第一时间就去看她。而孩子们有回去,也会拖兒带女探望婆婆。
一向来身体硬朗的婆婆,早几年却因腰椎問題,行动渐渐不方便,不能上巴刹,却仍在家掌厨。
每当过年过节,婆婆住在其他城市的孩子媳妇们都回来,那是她最期待的日子。她早就备好了材料,煮了丰盛的菜肴,都是子孙们爱吃的,心满意足地看着大家吃得碗朝天。
有年过完节,她身上长了红斑,看了医生才知道原因:她站久了腰腿疼痛,但却只字不提,怕妹妹不让她煮,偷偷吃多了止痛药,以致皮肤过敏。这下大家都不让她下厨了。她已不能去巴刹,再不能烹饪,虽然她没对我说过,但我想这会让婆婆倍感失落。
那几年,婆婆勉强还能慢慢地上下楼,我们仍常常一起去遊车河,出去吃,她也可以扶着超市推车缓缓地逛超市。但是,后来几年,在家中,她走动都要靠四只脚的推车,下楼很辛苦,除了看医生,基本上活動範圍只有在屋子里从睡房到客廳、洗手間了 。她没什麼其他愛好,朋友也不多了,唯有看電視連續剧。还好,她一手带大、也最疼愛的孫兒,大学毕业回到棉兰工作。孫子会跟她聊天也爱逗她,家里显得热闹些。
这几年来我回棉兰,也会到婆婆家住,闲时陪她説説話。我常常努力地在脑中搜出适合的话题跟她说。妹妹笑我何时变得这么多话。其实,我也走不进她的世界,只希望让她分享一些外面的事物。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陪她一起看电视。也非常佩服她,就算到了这种情况,每次见到她都开开心心,从不唠叨不抱怨。
去年八月,有一天,妹妹告知婆婆忽然全身乏力,起不了身,情况不好。我为此回去了一趟。
去探她,看着她躺在床上,连翻身也不能,更不能自理,心中非常难过,却又不敢流露,也不知要和她说什么,只有静静地坐在她床边。她精神还好时,会问起孩子们,谢谢我回来看她。她跟着她孙子叫我姨姨,问我来了那姨丈自己在家吃什么?
几天后,婆婆病情较稳定,可是一动就痛。有时听见她叫痛而自己什么也帮不了,心如刀割。我犹如此,何况她的孩子家人。
每回轻轻地抚摸她因为那天吊点滴肿了瘀青了的手背,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曾是父母小宝贝,有过快乐的童年,亦青春美丽过,养育孩子辛劳过,享有着子孙对她爱戴。如今,就这么瞪着时钟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白天到晚上,日复一日,她心中在想什么?往事?明天对她的意义是什么?
大家都爱婆婆,可是分担不了婆婆的痛苦。她的孩子们媳妇都回来看她,在悉尼工作的外甥女一听她婆婆起不了床,就告假两个星期飞回来,帮妈妈照顾婆婆。而外甥儿,每回上班前和上班回来都先到房间看她。每天帮年过半百的爸爸为婆婆翻身或坐起,跟她说话。婆婆高大,躺累了,要坐起身半躺,看护一人是做不到。看着懂事的外甥,心中很欣慰,婆婆真是没白疼她这位孙儿。
离开棉兰的日子越来越近,坐在她床边,按下心中翻腾的情感。她那几天精神不错,我告知她我要回去,她问何时再来,过年回来吗?我只好说会的。她说她那已回去上班的外孙女也会再回来。对哦,那婆婆要好好保重,快快好起来。我觉得自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回程,看着机窗外轻盈的云朵在空中飞舞,忆起那些和婆婆在一起的时光,当时觉得平凡不过的小事,竟都在我心中有了沉沉的重量。
过后,常问起妹妹婆婆的近况,是一日比一日差了,还因褥疮进了医院。
十一月初,婆婆在家里床上过了她九十岁生日,她的儿子们都回来,买了蛋糕围在她床前照了相。
婆婆病情愈下,有天打电话给妹妹,正好听到婆婆在呻吟喊痛,声声刺心。联想到照顾她的家人,每天面对她的心情。
那个晚上一夜不能成眠,三天后,接到妹妹的电话,告知婆婆已经不用再受病苦了。
我,没有再回去送婆婆最后一程,在我心中,婆婆在天上行动自由,笑意嫣然美丽如昔。
今年圣诞节期间,上商场时,走过服装部,习惯地在衣架上那些大号码的衣服前停下来,那些款式,让人高马大的婆婆穿了一定很漂亮。
而我,已没有机会再为婆婆买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