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凌哲医生

唐伯伯已經八十一歲。這十八個月來，他每天都撐著拐杖，帶著蹣跚的步履到醫院來探望臥病在床的妻子。風雨不改，天人無礙。他們倆相識相依六十載。唐老太也將八十歲，兩年前確診患上胰臟癌，做了手術將胰臟和部分小腸切除（Whipple procedure 是相當復雜和高風險的手術，尤其是如此高齡者）。

在手術後，原本已經有腦退化症的唐老太，思緒更加模糊，連老伴唐伯伯也認不出來，甚至行動和進食也有困難。醫生要做手術將供食管子直接植入腹部給予營養液。此後她一點東西也再沒有吃過。但是唐伯伯從來沒有放棄過，每天也為妻子帶來兩個橘子，希望有一天她能吃，而且康復過來。他坐在床邊，一面剝橘子，一面細説生活逸事。唐老太都沒有吃過這些橘子，只是出神地望著前方，仿彿沒有聽到唐伯伯的話語。橘子是否是唐老太最愛吃的東西，我不曉得，但這些可能是她丈夫僅有可以做到的事也成為了他生活的動力。

可是，人生的路，總有盡時。近來唐老太的狀況轉差，也因肺炎而導致敗血病，須要靠喉管和機器呼吸。這幾天，她已經進入昏迷狀態。沒變的只有仍然每天守候在床邊的唐伯伯，和每日新鮮的橘子！終於一天，唐老太離世了。唐伯伯溫柔地在她耳邊細語道別，然後來到我面前，握著我的手，感謝我對他妻子的照顧。他張開我的掌心，將一個橘子放在上面。那圓潤飽滿、顔色鮮艷的橘子充滿着生命的氣息！每個病人都將生命交在我們手上，可惜的是我們卻無力逆轉生命的過程。

生命像美麗的雪花，隨風而來，有的落在高地，裝飾了峗峨的山峰，使人敬佩驚嘆，一見難忘；有的卻沒有着陸，默默地消失於大氣中。有的可以觸踫到為飄雪的美而讚嘆、期待者的臉龐；有的卻落在因下雪而厭煩的人頭上。無論如何，都是轉眼即逝，期間限定的事情！看著唐伯伯蹣跚地離去的背影，我仿彿看到自己。如果「離開是為了可以重聚」，我真的希望唐伯伯和他的妻子重聚的時候，再沒有疾病的痛苦，更重要是沒有被死亡分䣓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