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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民:散文的长宽度——由绿萍散文集《半夏花开》所想到

散文的长宽度——由绿萍散文集《半夏花开》所想到

文丨李建民

泉州女作家绿萍新近出版的《半夏花开》是她近几年散文作品的合集,她以清新的笔调,优美的文字引起了我的重视。在年终岁首的匆忙中,我像挤牙膏式的挤出一点时间,认真地阅读了这本散文集。读读停停间不由地问自己:是什么让你用了这么大劲去阅读?是欣赏,是学习,还是有什么发现?带着这个思考,我闭上了眼睛。不错,三者均有。

随之年龄的老去,对我来说,阅读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力不从心。眼花、疲累不说,还有一些文章根本不值一读。尤其是近几年来,对于散文的阅读一个疲累的原因就是散文越来越长,耐心阅读之后的结果却是味同嚼蜡。虽然“掉书袋”的现象不再那么明显了,但代之以民俗、生活的琐屑充斥期间。的确,散文是有“形散而神不散”的说法,但这“散”的起点与终点几个人考虑过?!今日读绿萍散文,这个问题再度提到了我面前,因此不能不加以审视与思考。

无疑,《半夏花开》是一本细心的女子面对四时季候、树木花草,鸟兽鱼虫的细致观察与描摹。是物事亦是人事,是物事惊艳了大半个夏天,还是文饰掠过了四季都很难分清楚。然而总观绿萍散文集《半夏花开》,整体的感受是:“阴而不弱,柔而坚韧,秀而不媚,纯而多姿,摇而斑驳。”而首先让我惊艳的是绿萍散文的题目,她的散文题目大多起得别致而有意味。诸如《痕迹》《疏影》《去少林》《游移的花朵》《蔓草离离》《白云生处》等等。《痕迹》是生命的匆匆行迹,《疏影》是摇动的曼妙状态,《去少林》是心驰目的地,《游移的花朵》是斗笠与伞漫动的花海,《蔓草离离》是蓬勃生机的存在,《白云生处》是天上人间的诗意腾挪。这样的题目自然能感性地、动态地、发散地聚拢作者的生活阅历,那些幽微的、生动的、开阔的感触便顺畅地娓娓道来。没有把题目起死,框定与狭窄,作文便有了一个充满想象与绮丽的创意空间,这是绿萍散文给我的第一印象。由此看来,好的题目不仅是点题,更是挖掘;是智慧,更是审美的发酵与抵达。所以要像给新生儿起名那样慎重,题意主管主题,主管文章的轨迹与心灵的走向。话说回来,这又似乎是一个浅显的问题,但起好是磨砺作者更高的品审能力与概括力,是好散文的出发点,要好得让人拍案叫绝更非一件易事!

在绿萍《半夏花开》新书分享会上,我发言:绿萍散文已经写到了五千多字,我以为可以再砍掉一千字。时下散文有越写越长的苗头,包括当下文学的最高期刊《人民文学》,都在要求散文最好在八千至一万字以上,似乎如此才与刊物的身份相匹配。当然如果仅此一家也就罢了,但现实是许多的散文作者也就此好上一出手就洋洋洒洒,动辄万字,甚至更长。明明是一碟小菜,偏要大厨架势,大锅起火,大铲伺候。一番铿锵下来,一颗花生裹上粉团,再加佐酱,里外三层,不仅粘牙还不嘎嘣!如此发言有点不合时宜,但这是我对艺术散文的理解和对当下许多大散文存在问题的一种执拗,拿来这里说事指的当然不只是文章字数的多少,而是对于一篇文章是否需要这么长的一种考量。

那么散文的宽度多宽才算合适?叠墙架屋全看那主旨与地基。就说绿萍的散文《痕迹》吧,文章从寻找入职资料表未果开始,无奈的等待终于等来从旧校区搬来个旧纸箱,传达室老伯发现里面隐匿的那份自己的生平材料袋。情节由失望转为偶得,继而感叹:我的这些履历的命运,无非如落叶般,随风飘卷,飘零着,着陆于泥尘,于是进入了时间的尽头,未了一片茫茫,了无痕迹了。由个人档案而族谱、家书,古人手迹,石头,板书细数而来,历历在目而寻之难、存之更为不易如在眼前。族谱的图示如根系庞大的古树,而家书则是祖父几十年不变的书写,博物馆里古人的手迹长于生命自身的延伸,比纸本保存更长久的石刻,“在目光的抚摸与对视中,把过去时间上的一个个模糊的点,渐渐连成了一条清晰的轨迹……一种敬畏的感动从心底淌了出来。”闲来读杨凝式的《韭花贴》,一时清气扑面,杨凝式称得上是古人板书的狂热者了。随着时间的过去,课件代替板书已成为不争的现实,“可是依然有人抵不住喜爱与书写的畅快,依旧每日执笔而走,当字迹在黑板上一行行渐渐现出,有序地铺展开来时,心中便有陌上花开,缓缓归矣的喜悦溢了出来。”这是生命的痕迹,这是从寻找个人档案表开始的痕迹追寻,若干个情节都指向一个点,那就是不肯等待和就范的生命执着。有人找到,有人却因为中途的畏惧、迟疑、等待,耽于行动而销声匿迹!作者的由档案而起的寻找,直至予族谱看到了祖父的追求,乃至古人的手迹以及至今自己仍旧保存的板书,直指的是持而久之的一种执念与坚持。据古叙今,尽得人生感悟;行文主干粗实,枝蔓摇曳;宽度因表达的情感与内容完备而敦实,“宽”在一个横向上向我们展示了内涵的深广。

散文的长度则正应了那句老话: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牵牵扯扯,绕绕弯弯,无关过渡、衔接和主旨的表述必显多余。当然,巧妙的闲笔与生动的叙述用得巧妙,就既有闲笔的趣味,又能打理事理。长不是追加,而是内需、内省的需要,是情之不竭而发,是为理透而求。绿萍的散文《夜行者》写夜的到来连同灯的到来,在那个记忆里名叫“苍霞”的村庄,灯光接着夕光是最美的。那种美是夕阳下的牧歌,是外公“吹灭最后一朵跳动的火苗。”而今,她行走在城市光怪陆离的街道,时间与地点成两个不同的维度,她有着城市与乡村的不同感受。她以为:跑步与行走的差别就在于一切慢下来之后,人可以思考。诚如独自行走的夜行者,“一个人在夜里独自行走的时候,我往往有一种如同隐形的快感”。这快感犹如项羽入咸阳后,有人建议他在关中建都,他说:“富贵不返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而欲称霸天下的项羽怎会为区区“锦衣夜行”所耽误!当然绿萍欣赏的夜之妙还在于夜行者的内心里存放的是对自己爱的天真与烂漫。这样的曲笔既是闲笔,它逸出今古的一种议理与情趣。

接下来的关于信步之间听到钢琴弹奏舒缓的小乐曲,从引入孩子的学琴和我于其中的投入回忆,乃至陶潜素琴应和“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的无胜有的感慨。而任凭夜寂的随意弥漫,不去计白天谋略,直觉是一种享受的比兴。所谓的白天用来生存,夜晚则是生活,古人全然是一种超脱也是她的认知。如她推崇苏轼《记承天寺夜游》《小窗幽记》的好,还有近代的李叔同《西湖夜游记》出家前的心境。写到这,笔锋一转“晚间读此篇至夜深,不禁抬头望一眼窗外的古城北山,山上有弘一法师的舍利塔。在寂寂的夜里,只能站立着仰望先生了。”文章到这收刹——夜晚、家人、老人、乡下人、城里人、古今名人,皆是夜行者,更是同行人!掩卷思索,学琴一段尚属多余,于文无补又显拖沓。而结尾收煞有力,且余音缭绕,是为可取。

所以,对于散文我还是主张艺术散文的路子,尽力地精致打磨,简约而又生动,意境自成天趣,这该就是古今散文的通例了。

2024年元月28日零时于湖心苑

 

本文作者介绍


李建民,笔名濠健、了尘、一川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作品集13部,涉及戏剧、舞蹈、小说、散文、文艺评论等。几十次获得全国文艺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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