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搬家 (2)
苏青
「無論如何我們要搬!」我氣冲冲地直跑上樓。
於是仍演她的拿手好戲,獨自跑到灶神前骂一陣什么;「说說是读書人呢,我看他們书读到屁股眼里去了。 」「今年運氣不好,人不上門鬼上門。——以前亭子間住的那個騷貨也不是好東西,上樓下樓把电灯都不随手关一下。好!滚你們的!老娘預備出空房錢,誰希罕你們這批臭房客。動不動還怪人家做二房東的不好,搬,看你們有福氣住洋房去!」说了一陣,自進去了。
第二天,召租貼了出來,我們也趕緊去找房子,大家避道而行,這樣仇人似的又過了幾天。
這次我們已是驚弓之鳥,東看一處,怕房東吸鴉片,西找一家,又恐房東太太愛罵人,直到廿六那天 ,挨不過了,只得決定答應他的一個朋友的邀約,到他家廂房樓上去暫住幾時,且待過了年再說。
那天上午,把東西整理一下,吃過午飯,便去喊了兩架黃包車,把皮箱被包先載過去。
「你們今天搬场嗎?」當我第二次把被包拿下時,三個流氓式的男子突然攔住後門问。我不禁吃了一 聲,只得硬着头皮答:「是的:你問我則甚?」
「二房東說過不可以搬!」一個痲皮像要對我動武似的。 「我們又不欠房餞,二房東有什麼權力可以干涉我搬家?况且,你是他家什麼人,替他們來說話?」 我外強中乾的說了,一面忙喊車夫:「來拿去!」可是兩個車夫木鸡似的站在外而不敢動。
「今天無論如何不能搬!十二月還可搬埸嗎?你無論踫到那個二房東都不會答應你的!」戴帽舌帽滿脸横肉的那個也開口了。
「二房東若是不答应怎麼會把招租貼出呢?」我指着門口的那張招租質問他。這時,他在樓上听見爭论声也下來了,見是流氓,就匆匆出外報告一個崗警。
那警察見了流氓十二分小心的央求他們:「這位先生因有要隆事情必須搬家,老兄們不要爲难罷。況且,人家確有遷移自由……」
· 「自由?」二房東也出來了,「你死了你老婆偷人有自由,掀屋也有自由嗎?」 那崗警也氣起來回应:「我老婆倒不會偷人,你自己才養孤老哩!」
二房東聽了這話,立刻虎吼一声,直扑岗警,面紅赤筋的怒嚷:「你说我养孤老,拿出证据来,捉奸捉双,我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养孤老?偷你的祖宗?」那岗警看看不是路,忙獨自喃喃骂着溜去了,她又對着我們:「去喊,你們再去喊几个警察來,老娘就是見了總司令也不怕!」
那麻皮流氓又在旁助威,拍着胸脯道:「那個有狗胆敢搬,同我本xx讲話,世上那有这種情理,要搬拿出四個月空房钱來!」
那時黃包車夫也拉了車子另去找主顾去了,我們看看一時沒有办法,只得说了句「等一會再同你們理论」,仍自把被包拿上樓去,計议着只好去找他的朋友徐君」因爲徐有個哥哥在捕房做事,於是鎖了房門 ,匆匆出去,還聽得他們在笑着:「看他們讨出來什麼救兵,有势力的也不會到這里來住.
到了徐家,那朋友剛陪着他夫人出去買物去了,問女仆何時回來也不知道,只得留下一張名刺退了出來,再去找他的堂姑丈,那姑丈婦力勸我們不要爭意氣就拿出幾塊錢了事吧,就是報告了捕房,也防將來被這兩個流氓暗算。我們心雖不甘,但也没法只得退了出來,亦沒有坐車,一步懶一步的走回家去,互相计議着見了他們將怎樣说法。
「哈囉,你們上那兒去?」他的一個在海關外班做事的孫君在招呼我們。 「我們今天在搬家哩,」他也沒有心绪對他細說,「搬過後再來看你。」
「我今天是輪到夜班,此刻闲著沒事,就去幫你們搬吧。——既然搬家,你倆怎么還在外面走?」 这可沒法了,我只得把详细情形告訴了他。他聽後不禁大怒道:「豈有此理,你們難道眞讓他們敲竹槓去嗎?付三月空房钱?不會拿來買紹酒吃!這事我倒有辦法;」他忽然高興起來,「我在xx舞厅認識
了一個舞女,她今年还祗十九歲,面孔又嫩,又····」 「這個同舞女有什麼關係呢?」我焦灼地打斷他的話。
「哦,我不是說這舞女,因爲她同xx第三姨太太的兄弟也相熟。××是公共租界有势力的老頭子, 那兩個流氓還敢怎樣嗎?現在我們就同到那個舞女處去一次好不好?叫她去請那個姨太太兄弟出來同流氓 講話好了。」
「但事情須費這許多周折,倘她或他不在家怎麽辦呢?」我丈夫有些踌躇。
「而且此刻已將五點鐘了,」我也補充理由。
一時大家都默不作聲。忽然,孫君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有了!有了!那舞女還對我说過,那姨太太還有個弟弟在香港海關裡做事,年紀同我差不多大小,我就來冒充一下吧。」
「可是,你也許會露出馬脚呢」。我有些担心。
「不要緊,放心,放心。」他拉了我們跳上五路公共汽車回到家裡來。 到了裡面,他在樓梯上高喊:「請三位老兄上面來說話。」那流氓帶着挑戰的面色上來了. 「我是xx先生叫我來的,他說大家都是自家人,老兄們有話到×府去講好了。」
孫君像煞有介事的開口了,我却懷着鬼胎。
『x先生同……?」麻皮的態度識和了不少。 「我是他家三太太的第二兄弟,前天剛從香港同來;今天x先生來同我說起,說是這里二房東女人十分 無理,想老兄們同x先生還沒會過,所以不知道,大家都是自家人,……我恐怕我自己也是初到上海,同老兄們還不大熟識,故立刻跑到姊姊處去請他們來說,不料她們正在义麻雀,不得空,故叫我请老兄們同到他那面去談吧。」
那三人聽見了這話,頓時笑容滿面,連稱难得舅爺到這裡來,又連連向我們謝罪说是起初不知道。於是由那面戴鴨舌帽的去喊了一輛運貨車,他們一而替我們拿物件下去,一面與孫君笑着談論三太太長三太太短,態度十分谄媚。孫君也摆出十足的舅爺架子,說什麽姊姊常叫他買小手帕哩,姊姊一天到晚愛打牌哩」……還緊邀他們三個到×府去。
「我們改日來拜訪吧,遇見x先生及太太時望替我們遮蓋遮蓋;今天真是上那個瘟老太婆的當。」他們很不好意思的說。
上了貨車,吾夫就抽出三張鈔票給他們買香烟吃,他們再三推辭不得,只好謝著收下了。 當車子轉灣時,我們回頭望見那個二房東正在後門口烧白紙,孫君大怒要跳下去骂她,我忙抓住道; 「算了,算了!舅爺架子留着下次再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