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賈文俐

在佛教經典有一則故事：有一天晚上，古印度憍薩羅國(Kosala)的國王，波斯匿王 (King Pasenadi)，突然從睡夢中被驚醒，挂在他房間的弓箭都在動起來，并且閃閃發光。他立刻傳喚丞相，詢問到底發生何事？丞相回答説，整個舍衛城(Savatthi)的兵器也同樣地在動，也在閃閃發光，連天上的月亮及星星也發出奇特的暗光。
丞相接著說，這一切都要怪他，因爲他的妻子剛剛生了一個男嬰，這些發光的兵器象徵在此時出生的孩子，將是個萬惡不赦的殺人惡魔。
第二天，丞相把兒子抱來請國王處置。國王把孩子抱起來說：“這麽好的孩子，請你好好教養他，讓他學習做人的倫理道德，希望預言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於是，國王賜名嬰兒為“無惱” （Ahimsaka），意思不傷害他人的人。
無惱從小就彬彬有禮，孝順父母，恭敬師長，友愛同儕。他的武功高强，所向無敵。他的師父擔心有一天他會超越自己，於是給無惱一項任務，他必須殺一千個人，師父才會讓他畢業並將傳授予他一項特別技能，能使病人康復，亦能使死人復活。
無惱不願意接受此任務，因爲他必須殺人。師父説服他，待他學會了特別技能，就能使那些死人復活。爲了能救人，無惱開始大開殺戒。他先從偏遠地區的惡霸强盜下手，待歹徒被殺光了，他便把目標轉移到平民身上， 弄得人人聞風喪膽， 村民大量遷村。人們忘了他的原名，只記得他的外號，央掘魔羅（Angulimala），意即手指項鏈， 因爲他殺了人，就把死者的手指砍下，串成項鏈，挂在脖子上。
此事驚動了波斯匿王， 他下令丞相準備軍隊， 他要親自捉拿央掘魔羅。丞相並不知道凶犯是他的兒子，可是他的夫人卻確定央掘魔羅就是她的兒子。她決定去報信給兒子，讓他快速逃亡。這時候，央掘魔羅已經收集了九百九十九根手指，還差一條人命。
當時在舍衛城，祇樹給孤獨園(Jetavana)中靜坐的佛陀，感應到央掘魔羅會殺他的母親。於是佛陀走出寺院，朝森林的方向走去。當地的農民提醒佛陀，森林裏有大魔王，央掘魔羅，他隨時會出現, 佛陀很平靜地繼續走進森林。央掘魔羅正坐在樹幹上，一位婦女走過來，他認出那是他的母親。 他於心不忍殺母親，可是想到任務完成后，他就可以讓母親起死回生，他的殺心又起。然後他又看到一位出家人，他選擇要殺出家人。
於是他從樹上跳下來，拿刀砍向佛陀。只見佛陀在前面徐徐地走，無論他如何追趕，都趕不上佛陀的脚步。他跑得比馬還快， 就是趕不上佛陀。他急了，向佛陀呼叫：“停！停！” 佛陀很平靜地轉過身，說：“年輕人，我早已經停了，是你，還沒停！” 央掘魔羅說：“出家人，你在打妄語。你還在繼續走，是我，已經停了。” 佛陀說：“央掘魔羅，我已經停了。我已經停了傷害別人的念頭，我已經停了一切的欲望，我已經停了對所有人，事，物的依戀，我停了造業的因。因此我停止了一切的起心動念，停了一切因及緣的生起。而你， 卻還沒停。你繼續殺人，繼續傷害別人，這些行爲導致你不斷的製造重業。可以預見，苦業在等著你。是你，還沒停下來。” 佛陀講的每一句話，重重地擊在央掘魔羅的心坎上，他放下手上的屠刀，向佛陀頂禮。
佛陀說：“央掘魔羅，每一個衆生的生命都應該被尊重，他們不想被傷害，他們不願意死， 這是宇宙的真理。殺死或傷害任何衆生，都是在製造惡業， 你將會出生在惡道裏。“ 央掘魔羅向佛陀懺悔，他說：”我曾經那麽愚蠢，以爲透過殺人，我可以救人，結果造成我及其他人無限的痛苦。我知錯了，我虔誠懺悔，請接受我，並教導我脫離黑暗。“ 央掘魔羅站起身，把他的屠刀丟向山澗，并再次向佛陀頂禮，請佛陀收他為弟子，讓他跟隨佛陀的脚步。
很快的，央掘魔羅， 曾經的殺人魔，被剃度成爲一位出家人。
波斯匿王已率軍要去抓央掘魔羅。出發前，他決定先去和佛陀辭行並請求佛陀的祝福。佛陀告訴國王，央掘魔羅已經皈依佛了，就坐在僧團裏。波斯匿王不相信，那位莊嚴的僧人，竟然是央掘魔羅。國王先問他的父母的名字，確定他就是無惱。國王要把他接回皇宮，給他建一個修道場，可是被央掘魔羅拒絕了。他説：“我已經斷了一切的惡念，我發願要修一切善。我將追隨佛陀的教導直到我的生命結束。” 國王說：“請接受我供養絲綢做的僧袍。” 央掘魔羅說：“雖然我只擁有一套僧袍，我睡在森林的露天，我吃托鉢得來的食物，我很滿足于現在的生活。我別無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修學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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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裏的“停“很值得我們深思。在日常生活裏，我們是否時時記得要”停“？在和朋友聊天時，如果不”停“，可能會説出不得體的話語。在趕路的時候，是否可以”停“， 而放慢脚步？要生氣時，是否也可以”停“，讓氣消一消？要買新衣服時，何妨停一停，看有沒有必要買？要給別人貼標簽時，更需要”停“，憑什麽去批判別人？我們有更優秀嗎？學習”停“吧！“停” 提醒我們應該回歸到此時此地。
再把“停“往更深一層地探討，故事裏的佛陀已經”停“了，當一切都停了，是一片靜寂清澄，是悟道者的境界，也是真理的呈現。“停”不下來的央掘魔羅代表我們這些凡夫，我們的心一直在動，由於沒有用心地活著，造成一切的行爲被習氣所牽引而啓動了愚癡的念頭，進而變貪，而導致犯惡行。央掘魔羅因爲愚癡而相信師父説的話，因爲貪，想學習能使人起死回生的特技，結果殺人殺得眼紅，失去了自我， 變成惡的標誌。央掘魔羅在追佛陀，他所追逐的是真理，一直到佛陀説出“停“的含義，他才醒悟過來，只有“停”止一切的念頭，真理才會顯現。同樣的，在修行的道路上，我們也應該警覺到，是該“停”的時候了，在此時此地。
英國有一個組織叫央掘魔羅，他的故事成爲佛教僧侶在監獄裏宣揚棄惡向善的教材。一個走上從聖之路的殺人魔，讓許多受刑人受到其感召而學習“停”。當“停“成爲習慣以後，外面的紛紛擾擾以及内心的洶湧澎湃終將變得悄然無聲，歸向於一片寂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