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黄锦绣
(五)
母亲去世后不久,一场血腥的军事政变改变了她的人生。当时她在大姨家的天台上,亲眼目睹了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满载着横眉竖眼的暴徒及一颗颗用双手都环抱不过来的大石从屋前的马路上经过;暴徒们一面大声呐喊着:“打倒支拿(华人)!打倒印共!”一面用力地把大石砸向路旁华人的店舗与住家,把房屋的门窗全都砸碎了。一群训练有素的壮汉冲进了学校,把学校里的钢琴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搬上大卡车载走,把学校里的教科书、字典、辞源、辞海、学生们的习字本等不值钱的东西全都撒了一地,把学校搞得天翻地覆。在短短一夜之间,这么小的一个小镇上, 就有十一位华人被暴徒抓走并杀害了。隔壁皮箱厂的老闆和他的三个儿子也同时被杀害,他们的尸体还被丢到河里去了。
有一位华人老闆被抓走时,他的儿子担心他听不懂那些暴徒说的印尼话,就陪着他一起被抓走,结果父子倆也双双被杀害了。皮箱厂的老闆娘一夜之间痛失了亲夫与三名爱子,其伤痛的程度实非笔墨能以言喻。
女孩看着那呆坐在灵堂中的老奶奶哭得泪已干,眼也快瞎了;两眼木然地望着远方,好像正处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她身后站着三位也同样痛失亲夫的儿媳妇与孩子们,孤儿寡母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的,令人看了肝肠寸断;女孩在一旁看得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在这场浩劫中近五万多人被杀害,血流成河;许多被怀疑与印共有关的人士被捕入狱,还株连九族。很多华人的财产也被掠夺一空,因此而逃亡海外。华校被封了,很多学生都失学了;养母也失业了,只能靠给小孩子们补习中文为生,家中的经济也陷入了困境。当时女孩的大表姐已嫁给了一家印刷厂的少东家,她的表哥,二表姐和姐姐也到中国深造去了。她因为身体虚弱而留了下来,转入印尼学校继续读中学。她开始学习印尼文,交了些印尼朋友,并进一步了解了印尼人简朴的生活方式、印尼的文学与艺术。
中学毕业后,她决定到印尼师范大学继续深造,以半工读的方式选修英文文学及语言学。
在大学里她认识了两位挚友:一位是苏丹德利的后裔(换句话说是位王室的公主),另一位是马达人的农家女。她们三人虽然家世背景与宗教信仰都各不相同,但她们共同的理想与兴趣却使她们成了莫逆之交。那位马来公主是虔诚的回教徒,每天晨昏五次诵经祈祷,每年为期一个月的禁食修行,从未间断。那位农家女是虔诚的基督徒,每天晨昏读经祈祷,每周日上教堂唱诗做礼拜,也从不间断。女孩只是跟着奶奶在每个农历的初一和十五吃素的“佛教徒”,只有在新年或亲人的忌日时才会在祖宗牌位前烧一枝香的,并不虔诚的华人“佛教徒”。
为了賺取学费及帮助家里的费用,女孩每天上午去上大学,下午去中学教英文与数学。晚上回家还要给邻家的小孩子们补习功课。教完补习后还要备课、修改学生的作业、做自己的功课、看参考书、准备明天的教材,常常搞到三更半夜才能休息。
那位农家女也是工读生,每天上完大学后还要回家帮家里种菜,然后拿到市集上去卖了以维持家用。她是家里的长女,还要照顾三位弟弟和两位妹妹。她们三人虽然各自都很繁忙,但每个周日下午她们都会聚在一起共同討论在大学的功课及探討人生中各式各样的问题。
女孩是在硕士班开学的第一天才认识公主和农家女的。公主跟农家女是小学同学,从小就很要好。她们上同一所中学,毕业后又考进同一所大学。两人就像姐妹一样。因女孩的家离学校很近,所以她们俩人周末下课后喜欢到女孩的家里去切磋功课;加上女孩的家里有个小图书馆,里面还有一套大英百科全书。因此公主喜欢带些零食到那小图书馆里去,一边找有关论文的资料,一边吃零食。对她来说,吃零食是一个舒解压力的好方法。(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