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最后的岁月
新加坡 怀鹰
阿公离开他家乡时只有十来岁,在石叻坡(新加坡旧称)落脚数十年,身上就这么装束,从未穿过西装洋裤。他做过很多行业,在码头当苦力时,没人比他力气大,别人扛一包米,他扛两包,行走在甲板与岸上气不喘脸不红。码头这个地方也有帮派之争,但不管是哪个帮派,都对他敬畏三分。有什么纠纷,请到阿公来调解的,都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小时候,我们这一班小鬼,都会在“槟榔巷”口等他,他下班回来,准会骑着脚车从欧南路转入巷口。他一看到我们,马上跳下脚车,牵着它向我们走来。我们围拢着他,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你们这么多张口,阿公只有一双耳朵,要听谁的?”每个都争着说:“听我的,听我的。”“别吵,别吵,再吵谁也不听。”果然,大家都静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糖果,一人塞一粒,笑呵呵的说:“吃甜甜,睡香香,宝宝身体健康,才能读好书,将来做状元!”
阿公在乡下是个小农夫,目不识丁,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也写得歪歪扭扭。他很会讲故事,都是在乡下听说书人讲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讲得娓娓动听,有时也说些日本鬼子攻打新加坡的事,这些在我的心版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也喜欢唱南音,都是在老家听别人唱学来的,这是他少年唯一的娱乐吧,不是专业演员,但唱得令我这个小小孩热泪盈眶。
到他年老时,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外婆过世后,他更变得像一块石头,没有人可以逗他笑,除了我。我跟他的感情有如山与海,很多话他只跟我一个人说。
这张相片慑于七十年代中,在他离开人世前几个月,就在我家后门的水门汀上。他时常坐在那儿,我帮他修剪指甲。他逝世时,几乎以前整个山村的人都来送殡,盛况空前,长长的送殡行列犹如游行队伍,见首不见尾。
阿公生前的点点滴滴,对我的文学生命是一种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