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年华语研究之路 (1)
郭熙
(暨南大学 华文学院/ 国家语委海外华语研究中心)
引言
我从2000年开始关注华语问题,至今已20余年。10年前,我把自己的一些相关论文汇集成《华语研究录》,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以此记录了一个阶段的华语探索之路。我在书的《后记》中写了如下一段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被海外华人对母语教育的孜孜追求的精神所感动,被海外华人社会的语言资源富矿所吸引,被华语研究的广阔前景和不断出现的成果所激励。我庆幸自己选择了这片“蓝海”。从华语到华语研究,从华语视角下的语言规划到华语规划论,从“华语”的探源到对华文教学性质的认识,从母语到第一语言、第一语文概念的梳理,使我深刻地认识到这些研究的价值,尤其是华语作为一种语言研究的视角,使我受益匪浅。
时间又过了10年。我还坚守在这片蓝海里,探寻着,摸索着;同时,一批新生力量已经成长起来。我们把华语的本体研究和华语的发展研究结合起来,从海外华语资源的搜集整理到海外华语遗产的挖掘,从华语教学到华语学习,从华文教育到华语作为祖语的传承,不断地有新认识、新发现,明确地提出华语和华语传承研究再出发。它激励着队友们不断向前迈进。《中国语言战略》编辑部希望我能把这20来年的华语研究道路上的心历路程记载下来,我感到这很值得做,试着写点儿回忆文字。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觉得事情该记的就会记得,不该记的就该忘掉。现在发现这成了一个问题。
一、踏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2000年3月10日晚,我第一次踏上槟榔屿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兴奋、好奇、希冀,使命感,这是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这时开始,我将走上一条华语的追寻之路。
20世纪90年代末,为了迎接新的世纪并能在新时期更好地发展,南京大学中文系作出了一系列的发展规划。当时的一个响亮口号是“背靠大树,面向大海”。大树,就是中华文化;大海,就是海外,尤其是海外华人社会。我此次到槟城,就是受学校委派,协助位于槟城的韩江学院筹备中文系合作项目。我原来是做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80年代末,我开始关注苏南地区的河南方言岛群,向社会语言学研究转向,90年代末出版了《中国社会语言学》一书。赴马来西亚之前,远在新西兰的同门师弟孙德坤提醒我,马来西亚可是一个社会语言学研究的好地方,那里有很多民族,语言多种多样,多元文化并存,应该是一个社会语言学的实验场。有机会到被学界称为语言景观风景线的马来西亚,体验那里的语言生活,对我来说更是机会难得。这是兴奋点所在。
3月10日,我一大早从南京出发,经香港转机,晚上8点30分抵达槟城峇六拜国际机场。3月的南京春暖花开,而3月的槟城却是挥汗如雨,这是槟城给我的第一印象。从峇六拜机场到达厅出来,前来接机的宝清夫妇已在等候,当晚就住在他们家里。
宝清姓张,当时是韩江学院传播系系主任,跟南京大学合作的项目由她临时负责。她先生叫木锦,姓黄,是学建筑的,在槟城一家公司从事槟城古迹建筑保护的社会工作。从机场到他们家,20分钟的车程。木锦开车,边走夫妻二人边介绍马来西亚的相关情况。他们两个跟我说着非常标准、流利的异乡华语。这种华语我并不陌生,但都是从在南京大学读书的马来西亚华裔学生那里听到的;第一次在国外听到,是那么的亲切动听。
木锦祖籍福建福州,他的祖父在“二战”前来到马来亚,经营咖啡店(KOPI TIAM,当地称㗝呸,亦称茶室)。“咖啡店”是马来西亚华语中的一个很有特色的词语。咖啡店不一定只卖咖啡,有茶有咖啡,还有其他饮料,除此之外,还有面食、简餐和小吃。大家在那儿喝茶聊天,进行餐叙。在槟城的乔治市五洲茶室,我见到了木锦的父亲,也是一口华语,没有木锦和宝清说得那么标准,乡音重一些。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福建省地图,地图上标着他的家乡。木锦的父亲出生于中国福州,十几岁时随木锦的爷爷奶奶来到马来西亚。他告诉我,中国一开放就回老家探亲了,木锦的姑姑及亲戚堂兄妹都在福州闽侯。一个“回”字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后来把用“去”中国还是“回”中国作为认同转换的一个标志,就始于此。
附注:
*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境外华语资源数据库建设及应用研究”(19ZDA311)和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海外华语资源抢救性搜集整理与研究”(19AYY003)成果;202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南洋华语语法描写与区域性比较研究”(22JJD740025)成果。
本文在写作和修改过程中,汪惠迪、张宝清、黄木锦、全德利、杨万兵、祝晓宏、王文豪、陈青、郭东青等帮助核对事实,并指出了其中的一些文字讹误。谨此志谢。
(未完待续)
文献来源:郭熙《我的20年华语研究之路》,《中国语言战略》2023年第1期第16-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