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故事 (二)
朵拉
(接上期)
那份挫敗感虽然不是肯定的,略略模糊,但是许安敏知道。
这是许安敏第一次乘坐黄立国的车。
电话铃声大约是响了很久,黄立国刚刚打开屋子的门,它恰好就停了下来。
他伸手捻亮了灯,一百多方尺的厅因为小,一盏日光灯就把厅里的家具照得一清二楚。
近门处是一组藤制的沙发,那一盆四季桔是过年时公司送的,当时黄晶晶的小桔衬着青绿绿的叶片,显得非常青春亮丽的样子,但也许是经过了几个星期既不见阳光又水分不足的原因,这时正委靡不振的在藤椅边垂头丧气。
靠着墙伫着一个暗褐色的古董柜,柜上没有任何摆饰,只有一些书籍紊乱的搁在上头。
米色的墙稍稍有点旧了,但不走近去看却也不是
么分明的。
电话静静的躺在古董柜的一个角落。 黄立国脱下鞋子,打算要换双拖鞋,可是他左脚穿了一边,另一边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踢到那儿去了 他穿着一边鞋子走来走去,找了老半天,才想起里不是台湾。 人都来到马来西亚三、四个月了,却仍然保留在台北家居的生活习惯,一开门就要脱鞋,換鞋。
许安敏听他提起时,脸上有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们在家里都打赤脚,没有人还穿什么拖鞋的啦。”
他知道她口里的我们是指马来西亚人。 他们无论是上市场或者购物或者看电影,就是这样趿着拖鞋施施然出门办事去的。 他边松开领带边坐了下来,然后把脚上仅存的拖鞋也踢开。
算了。
把头往后倚在沙发上,一双脚伸得直直的。 闭上眼睛想假寐一下,乍阖下睫毛便看见许安敏那对嵌在皎洁圆润脸上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是寂寥爱在里头浮沉的一双令人心动的眼。 每次叫她进来,吩咐一些工作时,她听着听着,眼請便下意识流露出一层淡淡的落寞。
像兀自走进了一个旁人不可企及的湮远年代。
他有时不忍心給她太多的工作,但她却不像其他职员一样,接到一些額外的工作就明摆出不悦脸色。
她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都使他满意。 后来在辗转间,他才听到许安敏有一个男朋友。
“台湾是一个很富有的国家吗?”许安敏不太相信 又不太甘愿的问。
他开始时对她会提这样的一个问题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问?”
“陈培雄,他就是到台湾去了。”许安敏吸了一口咖啡,抬起眼睛,幽幽的说。
这一天,她穿了一袭浅紫色的碎花长裙,宽宽的上衣是绉纱布料,与裙子同一个色系,
“是的。”黄立国稍带怜惜的看着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孩,轻轻颔首,“我想。”
他们的约会始于那次黄昏的乘车之后。
“为什么?”许安敏口气有隐隐然的不服气。“这里的人都到那里跳飞机去,然后那里的人又带着大把钱 到这里来投资。
音乐是优美动听的,黄立国对西洋歌曲并不太熟悉,却也晓得这是一首老歌,但凡老歌的旋律都是比较优雅细致。
流行歌曲和时代背景是有些关联的。
黄立国总是这样想。 九十年代会不会是台湾的时代呢?黄立国不敢将一
部份人的预言告诉许安敏。 对许安敏,他的心底有点舍不得,担心她受伤,另
外加一些些不忍,恐怕她会受不了事实。
“嗳,我想,这里其实有很多因素,但是,台湾人的努力和奋斗以及虚心学习的精神,应该是成功的两个最主要原因。”
“有钱就是好。”许安敏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话。 她没有喝酒,但是胆子粗粗的也把话说了,“有钱就可以使国家强大起来,原本被卑视的也可摇身一变, 叫人也看得起了。”
黄立国其实很明白,许安敏纯粹是基于私人的感情理由,才爽快的答应他的约会的,与一般男女交往无关。
她和他出去,只是盼望获得有关于台湾的更多资料而已。 每回吃饭喝茶的时候,两个人聊的全是浮面的零碎琐事,许安敏在言词间有意无意的就爱把话题绕着 台湾转。
“现实社会便是这样子的。”照理黄立国本是不应该负起这个责任的,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点难过,语气便也带着一些歉意了。 许安敏的忧郁明显且缓缓的加深了,“钱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餐厅的墙上挂着几幅色彩鲜艳的BATIK画,色调大胆艳丽,和她这时的郁闷心情正好是两个对比。不过。 貼在浅浅黄色的壁上,倒也衬出素净的雅致来。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该有多好。”就因为句话,叫黄立国看见了这个纯洁女孩稚气的一面。 在现实生活中,千疮百孔的爱情到处都是。而半都会在短时间就给忘掉,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不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比不小心在地毯上倒翻一杯茶的印痕还浅还淡。
“世间总是有一些事,不能尽如人意的。”
话说完了,黄立国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已经隐失了的惆怅感觉在刹那间毫无防备的就叫它袭上心头。 他为自己的莫名其妙而不可思议,又觉得自己这很有点自作多情的意味,忙把眼睛从许安敏脸移到桌子上去。
许安敏两只手都搁在桌子上,她无意识的用右手弄着左手戴着的两只镯子。镯子碰到桌子时,就会发出细细却清脆的叮叮声音。圆白润滑的手腕被古铜色的镯子上上下下的套着。
黄立国看着,他感觉有某种压抑的渴望,正在颈上的一条神经上微微的跳动着。他赶快将视线移开。
“我们走了吧,好吗?”许安敏脸上带着问号,口气却是决定性的。
黄立国像站在台上又没有表演的演员终于找到的台阶,马上顺从的站起来,“好啊。 他拿出手巾抹抹额头上的汗。
当黄立国发现自己被闷出一身的汗时,才记起进门来,忘记过去打开冷气。 他站起来,电话铃又再响起。
他没加理会,由得它响,先将冷气开到最冷,才走过来拎起电话。
“喂。”他一听就知道是台湾打过来的。马来西亚人听电话,第一声是,“哈罗。”
“立国,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你跑到哪里去了嘛。
是文怡。她连珠炮似的问话并没有让他有招架不住的窘迫,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有个应酬嗳。”黄立国是先去参加一个公司的宴会才约许安敏出来喝咖啡的。
“怎么样?房子的问题解决了没有?”文怡的急性子永远改不过来。
没待他回答,她又接下去,“不是已经在装修了吗?拖那么久,要等到什么时候嘛?”
“是在装修着。”黄立国略带犹豫,声音在空无人迹的厅里清清脆脆的回响着。“那些承包商说大概还得花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文怡不晓得黄立国自己说迟了一个 月:“怎么那边的人做工这么慢的?那我和晓光晓芸还得再等三个月才能过去了?”
“大概是这样吧,”黄立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太太多说了一个月,现在要来纠正,彷佛又有些 心虚。
他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日子又寂寞又难过,真是恨不得文怡和孩子马上便搬过来的。 “那不如索性等到他们放暑假的时候,才作一次搬过去不是更好?你有没有去联络那边的学校呀?”文怡 一向没心机,黄立国当初就看中她这一点。
“一切等你们过来时再慢慢谈好了。 黄立国意兴阑珊。他环目四顾,租来的房子不是自己的,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的。
至少要搬走时,轻松方便,没有牵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