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如果这不是故事
朵拉
下雨了。
廊边的水一滴滴,不断的掉下来,咚咚咚一声声全 落往沟渠里去:外头却是牛毛一般无边无际,轻轻悄悄 的在飘洒着,四周就像织起了片白茫茫捉摸不着的网, 远远近近皆是迷迷蒙蒙的。
许安敏站在公司楼下的大门口等雨停。
她看着廊外匆匆赶路、影影绰绰的熙熙攘攘人群, 迟疑着是否要冒著雨加入赶路的队伍,突然一阵风,没有预兆的便刮了起来,一下子那雨都泼上她胸口,胸前乍然湿了一大片,幸好著的是花花上衣,一朵朵红黄的花,全兴致勃勃的盛开着,看下去那湿痕便也不是这么明显。但她还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急急后退几步。不 知怎的,半高的鞋却叫她有站不稳的感觉。
许安敏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在上下班时间。
早些年却不是这样的。
陈培雄最爱在下雨的时候,借他哥哥的摩托车来载她。
“走,兜风去!”既不等她换件裤子,两人也都不 穿雨衣。车子刚刚开动时,她的裙子和笑声都扬得高高的,一路走下去,毛毛细雨也能让她的裙子湿漉漉的贴着,叫一双脚都冷冰冰起来。
陈培雄吼着,和摩托车比赛大声。“抱紧我!” 她把湿热柔软的胸部紧贴着陈培雄宽阔厚实的背, 也不理会迎面发来的雨愈下愈大,打得让人一双手都要痛起来。她的双手用力的环住陈培雄的腰,莫名的兴起了难以抑止的溫柔感觉。
说是兜风,其实每回兜的都是雨。 那时,她最盼望下雨的日子。
然后就抵达那个平日里游人满满,一到雨天就人影全无的公园。
公园远处近处相继兴建了好几座水果形的亭子,每 个亭里摆有一张半长却刚好够两个人贴近地并肩而坐的长度的凳子。
“来。” 陈培雄停下他的摩托车,霸道的也不询问 一声,捏紧她的手拉着她跑。“干什么嘛你?”她用小 跑步的步伐,跟着他,一边开责问,语气却是充满了
柔情。
陈培雄也不回答,拉着她走进亭子,你的把她推倒 在凳子上,臂膀有力的扣住了她,一張瞪在她面前的脸顿时放大起来。
她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陈培雄有一管挺直的大鼻子,实在忍俊不禁终于噗哧,笑得大大声的 。
宛如被倾盆大雨照头淋下,陈培雄坐直身子,用手 拨了拨湿了一半的浓浓黑发,懊恼的问:“笑什么, 你?”一下子将不满全露在眼睛里了。
“你的鼻子。”她停下绞裙子的动作,散开了阔裙,坐下煞有其事的用手指着他的鼻子。
“我的鼻子怎么啦?”陈培雄诧异,傻愣愣用食指和大拇指抚着鼻子。
许安敏又咯咯咯的笑开了,她用手比个姿势,“你看,那么大! ”
“哈,” 陈培雄两只手捏捏她脸颊。“你看,你的 脸颊!”
“不要那么用力嘛。”许安敏拨开了陈培雄的手。
抚了抚被风吹打得红红的脸,抬头直直的望着他, “我的脸颊怎么了?”
陈培雄俯下头来,眼睛里满满一泓的情意,声音是 低低嗄嗄的,两根手指在许安敏光滑白润的脸上轻轻的划着。
他不回答,只是仔仔细细的自许安敏的额头、眉 毛、眼睛、鼻子——划过,然后在许安敏色泽红润、半开半合的唇上徘徊着。 恍忽间,许安敏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一股想亲吻培雄的冲动的涌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陈培雄用双指抬起了她尖尖的下 巴,将自己润湿、热情的唇,印上了她温软等待的唇。 许安敏闭上眼睛,但觉一颗心不安而热呼呼的跳跃着,刚刚还湿冷的全身在刹那间浑身灼热起来。
然后许安敏非常清楚的听见,搁在凳子上另一个角落的两项安全帽滚到地上的咚咚声响。
雨在外头仍然下着。 许安敏看着渐渐要暗下来的天。
心里的不耐烦像煮开了水的水壶里的蒸汽,有一种要把水壶盖子冲开来的迫切与焦灼。 一辆车子蓦地在许安敏面前停下来。
路旁一摊水搁浅在那儿,形成了一汪浅浅的注。许安敏蹙起眉头赶忙又后退了几步,她一面在心里暗暗怒这个不识趣的司机。
车的玻璃窗缓缓的落下来,那种慢慢一下下往下开的样子给许安敏看着,感觉恍似在看舞台上徐徐升上的布幕一样,而幕的后面,戏剧与舞蹈等等各种表演,是 她所期待的。
玻璃窗后一个男人探头,他斜着身子,笑容满脸,
语调和气的邀请她,“上来,许小姐。”
向来许安敏认路是很精灵的,去一个地方只要走过 一次,她就可以正确的记得那条路该怎么走。可是,她认人的本领比起来就差了很大一截,况且隔着一层雨窗 又隔着一层车玻璃,车里的人变得面目模糊。
许安敏弯腰朝车里窥探,却看不分明。 “是我嗳。”许安敏就是从这句话的尾音里,听出 来他是董事部的黄立国。
黄立国第一次从台湾打电话过来时,公司里的人都还没见过他的人。那电话是许安敏接的。 许安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知道原来台湾人说话时,不论男女都喜欢在尾音加了个“嗳”
往后许安敏有什么公事在电话里向他报告时,他也总是在电话那里一直“暖暖”。几个曾经接过黄立国 的电话的女职员,每回在电话关了以后,就爱学他“嗳 曖嗳”半天,一个办公室笑得像在观看滑稽的相声节目般有趣。
黄立国很有礼貌的打开车门,正在犹豫不决的许安 敏才用手上的公事包遮着头坐进来。
身上略略湿了的衣裳遇上车子的冷气,叫许安敏禁 不住深深吸了一下鼻子。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让我把冷气关小一点。”善解人意的黄立国马上反应。
“喏•许小姐,车子里有盒纸巾。 “谢谢。”既然上了车,许安敏也不客气,即时拉 了几张纸巾往脸上轻轻拭抹。
她跟着甩了一下头发,有几滴水珠不偏不倚,轻轻 巧巧的洒在黄立国驾着车的手臂上。 许安敏看得分明,她抱歉的朝黄立国笑,有点尴尬, “对不起。”本来拿起纸巾想帮黄立国擦掉,但 随即想起自己与他还没熟络到这等程度,只好又把手缩回来。
黄立国大方的笑,“没关系。
黄立国的侧面线条很柔和,鼻梁长而且高挺,长长 的人中直直接着抿得紧紧且厚厚的唇,下巴方方正正 的,在这个时间地点看来,很像一张满有立体感的剪
纸,就貼在玻璃上,单纯而好看。
“真讨厌。”许安敏话才出口。就发觉不太妥当。
连忙又加了一句,“我是说这雨天。 “是嗳,”黄立国点点头:“给人添了麻烦呢!”
黄立国说完,也发觉这句不太妥当,赶紧也来加一 句:“我不是说载你。”
“我也不是说讨厌你。”许安敏又再趁机解释。 两个人相视对看一眼,忍俊不禁都笑出声来。 车子里的空气多了一些亲切和暖意。
一对雨刷在车前玻璃刷过来又刷过去,像两把纸扇 子刚打开来又关回去,非常正经八百循規蹈矩,似乎永远不会出差错的。
许安敏望着两把雨刷,心想万一其中一支在操作的 当儿被卡住,另一支是不是也仍然自顾自的刷下去呢? 她真想张开口问。可是旁边的人是陌生的黄立国。 陈培雄愛骂她,“你不要专门问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好不好?”
“怎么啦?”黄立国不知怎么的看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说什么?”口气是带鼓励性的。
“我……”对面开过来的车头灯黄黄的,照射到许安敏的眼睛,里头犹存一丝惆怅。 她想问的是,台湾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呢? 可她终于没说, “我的家就在红木园三百二十号。”
“好。”黄立国的干脆固然令许安敏安心,可是她 突然有一点类似被拒绝的挫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