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阿理
那天早晨，得知妳走了，虽在意料中，却还是好难过。 第一次见你，是在一场婚宴中，朋友带着从香港来的妳，走到我面前，他说妳想找一位失联的小学同学。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彼此一见如故。虽然分隔两地，却仍然保持着联系，而我到香港会见妳，妳到棉兰也会找我。
妳为人善良直爽，助人为乐，朋友满天下。身材高䠷，眉清目秀的妳，气质高雅。我很质疑香港星探的眼力，当年怎么会落下了妳？后来，才知道，他们才没有落下妳，只是妳不为所动。
妳曽在印尼驻香港领事馆，当了二十多年的秘书，妳很喜欢这份丰富了妳前半生的工作。妳长情念旧，开心地谈及已见到了那位曽同座三年的小学同学，怀念以前在棉华中学以及三小小学的读书时光。妳说这辈子最感动的是亲人，还有朋友的惦记。
我们谈起童年，妳说小时刁蛮，常常把寄宿在家中，比妳大不了几岁的远房亲戚氣哭。长大后妳觉得很惭愧，所以每逢回棉兰，一定抽时间去看她。送她的礼物，常是佔了妳的旅行箱的三份之一。还有，因为少年时，一朋友常给妳读她前男友动人的情书，几十年后到棉兰，妳非得要认识这位写信的男生，还和他成了朋友。近年，久没妳消息，他也挺担心妳的健康。
妳我皆爱秋天的景色，妳喜欢落叶和冬天树上的掛霜，也爱在雨天的晚上，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雨声。 我喜欢树，观察一棵大树，惊叹大自然的力量。但一些朋友却笑我无聊。妳说，那我們就一起无聊吧！
妳介绍我看港岛坚尼地城的那些千年树根。妳觉得盘踞在地面上的树根，很艺术、有时代感。我们也分享在小石头上的画画。 妳很幽默，一听我提起后院篱笆上，有颗大南瓜，是从隔壁邻居翻墙过来。“非法入境”叫我吃掉它。我的涂鸦妳说喜欢，有童趣。后面再加上一句：是一个长不大的老太婆。 那回，星期天一早，妳说妳被逼着听钢琴演奏。其词若有憾焉，其实在享受着当唯一听众，听妳的邱先生在弹琴。
我说，近日自己发现树叶的美，难怪有人名叫美叶，妳回复：“我一早就知道了，也有位名叫美叶的朋友。哈哈，原来阿理那么迟钝哦！”然后加上一连串大笑的表情包。
妳挑选了网上的优美文句寄来，说不知道这些是否好文, 只想与好友共享。妳喜欢“雨不言，風却懂 ……”这句话， 认为好朋友应该就是这樣。还说最喜欢的一句是 : ……走着走着, 花就开了。 读了关于“香水”的句子，妳认同香水95%都是水，只有5%是各家不同的秘方。就如人基本上都相似，差别的是关键性的5%，那是修养、品格、欲望，决定了一个人的不同。香精都是要熬个五年十年才能加到水中去。人亦是得经历很多的磨练，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自妳病后，常把旧日照片寄来，并谈起往事。我听得津津有味。妳说以后想起来什麼，就告訴我。妳有不少不平凡的经历：曽经得到由印尼外交部長 Adam Malik 派发的奖状，对妳那是种肯定与鼓励。妳至今还珍藏一支由印尼当时的总统亲自送的、他私人用，刻着Garuda的墨水钢笔。有年的国际秘书节，香港各国领事館，挑选了资深秘书去巴厘岛参加大会。被挑中的妳，当然也是因妳出色的工作表现。那回在峇里島，妳说大家瞒着妳，举办了一个让妳难忘的生日会，收到与会的秘书们送上的祝福与礼物，令妳感动万分。
当妳的脸书弹出了一些往年照片，妳说那时是被派去南非开普敦公干。临行前，总领事特地为妳设宴送行。妳感叹那场告别晚会，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可一回首，竟已是数十年的往事。 我说，妳的人生有这么漂亮的成绩单，活得很精彩。也不是每個人有這麼美好的回憶；妳却低调地说，都过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名小秘书罢了。有美好的回忆，也還有做错了被骂的时候。
妳也常寄来不少到世界各地旅行的照片。真羨慕妳去过这么多的国家。前几年，妳再去老家亚齐，每天和先生到早市巴刹喝咖啡，吃当地特式早餐。当人家知道你们是谁家的后代，都前来问起长辈们的消息，还特意送来早点。妳说小地方浓浓的人情味，暖了妳的心。
妳每朝拍一张照，说代表每日的安好，我很喜欢。尤其在妳病情反复，可以接到妳的信息，心情甚感欣慰；但是，却常常为挑选或复妳信息感到踌躇不决，我知妳饱受病苦，又无从安慰，深感自己的言词苍白无力又空泛。
非常佩服妳在病中，还能拥有乐观的心态；把到玛丽医院作定期检查，说成去一日遊。妳说要以平常心，看待频繁的出入医院，那是上天在考验妳，只有兵来将挡，愁也得过。當然，妳也有感到很徬徨，情绪波动的時候。觉得病后的自己对爱妳的家人是种负担。妳寄来近照，问我看了有什麼感想？是同情、可怜、或者上天的安排？我无语。我们的医生朋友说：妳的病情似乎是在医学界外的病例了。
回顾前半生和现在，妳觉得老天开了一个大玩笑。几回病危，妳都平安渡过，妳非常感激朋友们，说是他们的鼓励和支持，不然自己会放弃了。听妳说起进出医院，还有手术过程，非常心痛。佩服妳坚强的求生意志，因为对生存的渴望，妳勇敢地忍受着痛苦。病中妳的坚强勇敢，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对了，妳还问我认识张伟建吗？妳转来他为了让妳舒緩紧張情绪，特地为妳唱的一首歌。妳给我看他的照片，介绍他是名演员，曽演过韋小宝，亦是歌星。妳在棉兰的朋友们，除了千里迢迢寄來妳爱吃的食物，一些还特地飞到香港来看妳。 而在香港的那些朋友，更是煮给妳食物，陪妳出街或去医院。而友谊乃是双方面的，有道是爱人者人恒爱之。
去年九月份，路过香港，第一件事就是想见妳。我们在置地广场见面。几年不见，见到妳心中百感交集，当时妳精神不错，虽然有些憔悴，但依然漂亮。分手时，强压心中的难过，若无其事地跟妳拥别。
那是最后一次见妳了。
今日是妳出殡之日。雪梨这儿是个雨天，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翻看着手机里我们已划上句号的聊天记录…… 阿莉，一路走好，美丽的天堂没有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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