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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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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逸

 

前几天邀了摄影记者蔡书维到爱功老人院(Rumah Jompo Karya Kasih)看看,想知道如今住在那儿的孤苦老人还有多少位,因为我和天主教华语教会的朋友每年元旦都到这儿来探望这些可怜的老人,每人发一个红包。

找到主持老人院的德蕾莎修女(Sr.Thresia Sinaga),了解一下老人院的情况。据修女说,如今新旧两座楼共收容91位老人,57位女人和好34位男人。旧建筑的收费比较廉宜,而新建筑的设备则有如療养院,住房宽敞,收费稍高。

德蕾莎修女说,目前,老人们的三餐不成问题,因为还有善心人士前来捐赠大米和快熟面。其他要用钞票去购买的东西,好像给老人洗衣服用的洗衣粉,洗地板用的清洁剂,给老人包紥伤口疮疤用的纱布绷带等倒是例行支出,节省不得的。

她还说起,1958年时,Karya Kasih的创办人范丹神父Pastor Antonius van Dam 发起的旧报旧瓶扶贫运动,到今天,虽然已经不合时宜,但是修女们还是继承范丹神父的遗风:努力自力更生,因此,爱功老人院还留着一个存放旧报纸空瓶子的库房,接受各方人士的捐赠。库存充足后就变卖,换取所需。

我跟修女说要去看望几个熟人,她让我自由行动,刚巧有人送来捐赠的大米,她要写致谢信,没陪我一道走。

我们走了一圈,没闻到“应该有”的尿臊气味。我太太曾邀一位贵夫人来看看这老人院,希望她捐赠一批床单和浴巾,她抢白说,那是尿臊气味很浓的地方,她受不了。

我们首先遇到的是来自民礼市的老人,他自称李阿九,67岁的鳏夫,孩子只一个,到外地谋生,只好送他来这里。他膝骨损伤,行动不便,院方让他坐轮椅。他希望我给他买补骨止痛的中药,可他却说不准药的名称。一位张姓老妇误把我当医生,直向我诉说她背部生肉,疼痛非常,晚上睡不着觉,我说我不是医生,叫她忍耐到医生来看病的时间。

有一位来自冷吉县的孤苦老人,也姓李,叫阿忠(A Cong),68岁,他说,住的环境还不错,只是三餐菜肴淡而无味,请我向院方反映,以后多放点盐。我笑说老人家多有高血压,很容易中风,院方顾得大家,顾不得你一人。

由于我每年都来,一位张老太太竟能叫出我的名字。只不过她不知道以往陪我来的江校长已不在人世了。

来到客厅,七八位老婆婆在看电视,电视的屏幕在偌大的客厅,相形见小。不知会不会来个善心人送个更大的?

一位老太太用福建话问我:“几点了?”

我告诉她快十一点半了。

她笑着说:我们饿了,等着吃饭呢。

可怜,她们的岁月就这样流逝的,吃了一餐,等着下一餐,再等下一餐。。。。生命就在汤匙叉子碰盘子的响动中一步一步走完。。。

正思考间,听到有讲华语的声音:“你们过年还来吗?”

讲话的老妇身材瘦小,弱不禁风地缩在轮椅上。她自称莉娜,在这儿住了6年,所以认得我。

正要转身离去,突有一位老伯走来问我说:“你是杨医生吗?”

我告诉他找错人了。他接着就对我数落院方的不好。问他为什么要住进来。他说独子去了美国,朋友把他送来,他想出去,没人帮他想办法。我问他:“你在外面还有房子吗?你美国的孩子会回来安置你吗?”

今年71岁的他低头沉吟不语。

我劝他,人生到此地步,凡事看开些。人生七十古来稀,住在老人院是因为迫不得已,孩子不能接你去美国,朋友更不能接你到他家去长期作客。有个蜗牛壳安身也应该安之若命了。

这位姓黄的老伯说起来还是我的学长呢,他自称的苏东中学最后一期的高中毕业生。

走到屋外,有两位老婆婆在晒太阳,一位华裔,另一位是友族老妇。

我跟她们打招呼:“好舒适啊!婆婆!”

友族老妇笑着答:“是啊,快快乐乐地等死呀!”

那华裔老妇笑得咯咯作声,摄影记者及时把她笑容拍入镜头。

能够快快乐乐,笑得咯咯作声地等死的人,《天方夜谈》里没有,金庸,梁羽生和古龙的武侠也找不到。。。

我对那友族老妇说:“别说等死,就说等着回家,心情就不一样了。。。”

那二位又笑了,虽然他们没听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那首诗。

夕阳,为一些人是悲哀,但为另一些人只是返乡回家,是件乐事。

哀也夕阳,乐也夕阳。

 

 

后记:说起来,我和爱功老人院有很深的渊源,当范丹神父在世时,常常邀我参与他的慈善活动。每个月他定期来我家收集旧报纸旧杂志和空的豉油酱精瓶子,有时给他一些本国旧邮票,他会高兴地唱起荷兰歌来。我的孩子们都和他很熟,太太看到他来就端出中国茶请他。我不知到他从那里学来那首“中国童子军歌”,唱得字正腔圆: “中国童子军,童子军,童子军,我们,我们,我们是三民主义的少年兵,年纪虽小志气高,献此身,献此力为人群。。。。”。

我心里想,他虽然不是三民主义的少年兵,但他真的为一些贫苦老人献出了他的一生。

当他蒙召安息时,我一家人都哭了。难得当时的苏北省长卡哈鲁丁亲自(不派代表)来到天主教堂参加追思仪式,并发表很中肯的演讲。那时我在场采访,记得他说:印度有举世闻名的德蕾莎(Teresa)修女,我们有范丹神父,不同的是,德蕾莎修女有很多人在支持,所以功德遍及许多地方,而范丹神父却单枪匹马,默默工作。如果苏北地方再多几个像范丹神父那样的人,相信棉兰会很快就看不到露宿风餐的老人,慢慢连乞丐也绝迹了。。。

不久前,爱功老人院庆祝金庆,我滞留国外没参加。但她庆祝银庆时,我为她编了一本纪念特刊。记得当时的筹庆委员会包括故周谭友先生,故郑希宝医生,陈忠兴医生,林清钻女士,故张慕宁先生和我本人。

我不知道爱功老人院以后会怎样,但我曾在她有口皆碑的时期出过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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