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7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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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    记    咖    啡    馆 

                                      香港 东瑞

“都谈妥了,就剩下这一间咖啡馆。”这一天,大企业家、大地产商蒋成功先生与一位刘官员来到大邦道转角一排陈旧的楼宇不远的操场上,比比划划的;那位官员满有把握地,向蒋先生做出保证,很快就会解决问题,不出半年,这里就会夷为一片平地,再过不久,一栋现代化商场就会立而代之。

“你要抓紧啰。”蒋先生露出满意的微笑,仿佛看到一座现代化的大型商场在眼前矗立起来,浑身流淌着金色液体,散发出闪闪的金光。

一家咖啡馆开在陈旧楼宇转角的地下,那残黄的“坚记咖啡馆”招牌,仿佛是岁月的象徵,甚至已成为老牌子的保证。正是午后三点多的时光,入惯了咖啡馆的街坊邻里都在里面一边饮港式奶茶,一边谈马经和港内外的大新闻。

坚记咖啡馆老闆阿坚像一个夥计一样,在通道里穿梭,平时喜欢一手捧奶茶一手抓盛着葡式蛋挞小碟的他,嘴巴老不停地,一时滑稽地哼曲,一时唧唧喳喳地讲话,不时有惹笑的幽默话语像连珠炮从嘴中喷射而出,这一天内容不同,而且用一种带点夸张又透露出悲情的语调大喊——“大酬宾大酬宾!大出血大出血!奶茶咖啡鸳鸯杏仁阿华田好立克全部饮品半价喔半价!六元一杯六元一杯!还有一周结束营业!还有一周结束营业!大平卖哟大平卖哟——!!”

老顾客听了都露出非常惊愕的神情。一个每天下午都准时来坚记咖啡馆“报到”的白发高叔摇摇头道:“人家照相馆成了保育单位供人参观,补偿金非常高额,几乎是天文数字,你也不错吧?”阿坚叹道:“你想想两百多户人家都要遣散,补偿金能有多少?再也开不了一间小小咖啡馆了!”阿坚说完,眼眶内湿湿的。眼泪闪烁着咖啡馆内反射的暗淡灯光。

阿坚见到又有好几个熟悉的街坊进来。夥计忙着抓笔在小张方纸上写他们叫的饮料和点心,阿坚接过,夥计要制作,他没理,径直自己忙碌起来了。阿坚的丝袜奶茶确实很有特色,冲制出来的奶茶浓稠香滑,夥计将奶茶咖啡三文治油多蛋挞之类送到新来的老顾客的面前之后,阿坚就坐在水吧后的一间小小休息间的一张破藤椅上打起盹来。

祖父传下的咖啡馆,到他手中已经是第三代。好几年前,父亲去世时就让他接班。从那一年算起,接手也有五六年了。由于上两代的口碑以及和街坊结下的感情,咖啡馆生意一直不俗,他也有意做些改革,大展拳脚,没料到竟是事业如日中天时突然来了这样一个拆楼的坏消息!祖父在五十年代初期创办的这咖啡馆,到今天正好一甲子年,在这繁华大都市,有哪家茶餐厅开了那么久?有哪一家拥有那么多捧场者?前年,因其独家制造的“坚记”特色蛋挞和其他点心做得好,还获得饮食卫生局奖赏业内一等奖。随着坚记咖啡馆的消失,坚记蛋挞的制作秘方也将失传!阿坚本来好有兴趣好好经营下去,这次打击,令他痛心入骨。刚才的那一番半笑半哭的呼喊,谁不知道他是悲极而笑?悲从中来?他每一晚从咖啡馆回家,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倒头便睡,望着老妻墙上的遗照,欲哭无泪,万念俱灰。

“爸爸,不要想那么多了!”郁郁的心情令他无疾而病;大白天的躺倒,在他大半生中尚是首次,和他同住的儿子下班后走到他床边,劝慰他。

“爸没病,是心情不好而已。”

第二天他又照常上班。距交楼日期剩下一星期,他就向街坊们宣布了咖啡馆即将关门大吉的消息。夜晚,算账时,夥计告诉他,今天收入比平时多了一倍。

“究竟拆了要做什么?”阿坚问。儿子说:“听说要建大型商场‘富豪中心’。”

“哪家机构投资?”他又问。“不知道,爸爸。”儿子说。

虽然在最后一周里,老顾客不愿意阿坚在最后一周血本无归,依然光顾而且照原价付款,但眼看经营那么久的咖啡馆就要变成记忆里的故事,阿坚病倒了。他想振作起来,但已经无法力挽狂澜、无法回天。

半年之后他竟带着一份遗憾,撒手离世。

两年之后

原来由阿坚做理事长的同学会成立二十周年,农历新年举办了一个联欢晚会。会上表彰好几位事业有成的同学,那位蒋成功先生,也获表扬,赞词是“以极大魄力在地产界发展,成功投资多种行业,所建‘富豪中心’多元化商场,开创了香港现代化商场的先河”。

他捐了两万元,还做了该会的名誉会长。

阿坚的儿子当晚坐在最末一席,问一侧的同学会会员:“蒋成功是谁?”

回答是:“我们的校友,和您爸同过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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