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雲“淡”
新加坡 吳偉才
不明白的人,有時會說我“越來越無感”。其實並非無感,而是年過六旬之後,我在心態上就已盡量去學習“淡”。
而且是各方面的;飲食的味道淡了,視聽娛樂上的選擇傾向,淡了,人與人之間的交集與接觸,疏淡了,感覺對人世裡所謂的喜怒哀樂,這種種情緒跌宕,也越來越無感了。
選擇“淡”,大概就是從60歲那年一口氣立下遺囑,做了人身法定委託,也安排好免於終極深切治療那時就開始的。而我不認為這些“淡”的傾向是一種消極,反而是一種心態上的自我洗滌,想活得更輕鬆些,犯不著像以前那樣,把一切都當做心頭上的事。
心態淡了,很多事都漸漸不會像以前那麼在意。遇到就遇到,沒遇到就沒遇到,遇到也不覺特別興奮,沒遇上也不覺得遺憾。孩子還以為我仍然喜歡吃榴槤,但這幾年下來他也覺得奇怪了,問:“怎麼我從甘榜特別帶回來的榴槤你都表現的興趣不大,讓它們一直冰凍著?”我笑答,“有啊,其實我有吃啊,不就那麼有時取出吃它一兩核,圖個味道,有個提醒一下的感覺,不就得了。”
心態淡了,我才真正認識到“隨和”的輕鬆寫意。以前背包走天涯,周詳計劃,很挑目的地的特點,也很挑景觀內容的,年輕嘛,滿腔精力和熱情,走天涯就猶如跑履歷,如今回首都覺好笑。現在倒真是無所謂的,人生漫漫歲月哪可能天天觀奇?做人又何必天天把情緒搞得五味雜陳?快樂,可以就是淡淡的愉悅,偶爾遇到事不如願,納悶一下再去看個種菜紀錄片也就得了。淡,不是也有淡然的自在嗎?吃完晚飯孩子偶爾會問我:“要不要開車去兜兩圈?”我會很樂意地慢慢陪他兜,日常街頭,雨林雜樹,幾隻野狗聚在路邊好像打算要開會,我心情放淡了,有什麼就看什麼,其實也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而我真的發現自己近年少了很多煩惱。訪問時,我常會遇到這類問題:“您這次畫展之後還有些什麼具體的計劃?”——啊?計劃?沒有哦。什麼計劃?計劃是很有壓力的,計劃兩個字我聽起來就很累。
. 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問我這些問題的人,我的生活雖有規律,但我卻是沒有計劃的,我可以每隔兩天烘一次麵包,但我從來沒計劃烘什麼,也從來不用量杯或量匙,隨著感覺走啊,硬就硬一點,軟就軟一點,嗯,每次有人問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時候,我想半天想擠出一個答案,只好說—-“或許明天做面包會有點擔心麵團發得不好吧”。
那天去看母親們,一位94,一位91。我義妹說我生母已經記不起我名字了,知道後我就開玩笑地鄭重介紹自己一下,“我叫吳偉才”,她聽後笑了,說記得了記得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騙我開心,倒是我,見到她們的時候我就想著要如何去騙她們開心一點,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造一下氣氛,攪動一下喜悅的感覺,整個過程,就是跟她們調笑。難道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
坦白說每次去看她們我心裡都是喜悅的,因為這是最清淡最容易消化的感情。難道她們記不記得我名字真需要如此執著嗎?不必要吧?看淡一點再看淡一點,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是自己的,因緣俱在的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有著那一次的因緣,因緣已盡的時候就是盡了,雲淡風輕之後就是一切回歸寂靜,真沒必要什麼不甘不捨不願不休的,順來可受,逆來一樣隨它方便,倘若能去到這樣的心態,也就再無掛礙了。